鴿子摸魚塘

17

在野外若不幸落入水中，脱险后第一件事该是避风生火脱光衣服尽快弄干自己。

阿尔弗雷德迅速找了个视野无碍的高地生起火，脱下滴着水的野战服外套用力甩了几下，正考虑着该扔哪根树杈上晾晒，踉跄着总算抵达的男人气喘吁吁掏出了上次见过的合金索，一言不发抬高胳膊，在相邻树木间固定晾衣绳。

“切。”三年级的学弟对学长没有丁点尊敬的意思，咋着舌把人推到一边，“行了，你够不到上面，东西给我，衣服脱了烤火休息去。”

光是看着那矮个子丑八怪踮着脚抖得像筛子的不像话模样，阿尔弗雷德本就积压的怒火差点要按捺不住。但一想到就算对方烂得更离谱，自己还是不得不照顾这累赘直到实践课结束，阿尔弗雷德极快调整好心态——只要王耀听从指示，别妄图像对待贺瑞斯一样腆着脸来巴结，他也不是不能继续容忍那身傻里傻气、包揽下一路上的所有大小细节。

金发青年利落甩开裤子脱下背心，不再成形的水珠肆意流淌下结实劲健的强悍躯体，毫无隔阻地呈现出年轻人有别于粗糙性格的锋锐一面。

阿莱西亚军校，顾名思义是帝国一所以培养年轻军事人才为己任的院校，理所当然的，无论是男性或女性，alpha、beta甚至omega，既然申请并通过考核入学，脑子里至少衡量得清性命与羞耻感之间孰轻孰重。

“还愣着干什么？要我来伺候你脱？”

少尉揉搓了一把杂乱金发助力水汽蒸发，回头见王耀拽着裤子面色惨淡，活像个俱乐部里欠债下海的处，讥讽口吻不由再度尖刻。

王耀被那双镜片后的蓝眼睛一瞪，回过神最后纠结一刻，侧过身咬咬牙解开皮带褪个干净，下意识找了个最远的距离抱紧双膝蜷缩一团，尽可能多地遮蔽住下体。

同为男性，见有人垃圾食品不断还能身材保持得极有傲人资本，放到平时王耀虽然不至于产生什么自惭形秽，可好说也会真诚羡慕一二。

明明早已习惯宿舍楼下浴室每天和人坦诚相见，但鬼知道是不是因为前几天琼斯柯克兰接连开的低俗玩笑，王耀上次洗澡弯腰帮隔壁间同学捡沐浴剂，抬头却差点撞上人老二都没现在这么气氛尴尬。

即便不着寸缕，柯克兰家的年轻利刃也无所谓被人观摩，坦荡自然地敞开腿坐下翻出可用物件检查保养还模拟沙盘，王耀却第一次感受到不知视线该往哪里放的窘迫。

——要是此时有人来袭，这画面真是……没眼看啊。

王耀一瞬不瞬盯着扑簌火光，无比怀念寝室里那张迄今为止最为舒适的床铺，巴不得现在就和它团圆。

可惜……

身体虽开始暖和起来，脑海中罗列出的状况却越来越多。

他们上岸的位置大幅偏离了既定路线，必须重新找个合适的地点渡河回去。然而，这片密林因山势及水流走向的缘故，以河流山脉为界，南北东西植被生态乃至气候都大相径庭。

水源，食物，路线，隐蔽措施，人类的袭击，自然界的威能……

如果王耀独自一人，他有足够的经验确保能和其他人汇合，只是时间把控上难以保障，且他对“柯克兰会耐心等待并寻找掉队队友”这件事可谓完全没有信心。

琥珀色的眼珠咕溜转了一圈，竭力避开某些显眼部位瞥了下翘着腿沉思的琼斯。

和这位有着强烈自我风格的精英小少爷一起落难，目前还很难说是幸运还是不幸。既然琼斯已身在此处，万一遇上险境，王耀也不必担心自己被敌人重点关照——本来嘛，那些人就不是冲着他这小透明来的。

可剩下的大部分顺遂时光……

王耀又偷偷扫了眼说风是雨的实力至上主义者，心里盘算着琼斯一路上会搞出多少花样折腾他这无辜咸鱼。

“时间0924，B2营地8点方向约3.70公里，拟向4点方向调整行进，目标B3距离约5.50公里。”

王耀乖巧嗯了一声，默默等待神情冷峻的少尉发表后续高见。

琼斯身为特种作战科的翘楚，也作为统领一支前线小队的队长，王耀不觉得自己有参与制定作战计划的余地和能力。

“衣服干得差不多我们就出发。”阿尔弗雷德很是不爽地根据队友体能计算了下耗时，“6小时，加上休息时间，天黑之前能赶到。”

要是阿尔弗雷德独自一人，穿越火线交织的敌控区都不需要浪费那么多时间。可来都来了，不把那家伙安全拎回去，岂不是显得他连这种小事都办不好？

“我会保证你的安全、食物和水源。你要做的就是尽可能跟上，需要休息就直接开口，我可不想一回头发现你又抱着树手都抬不起来。遇到紧急情况，你保护好自己就行，要开溜随意，你应该也很擅长吧。”

王耀选择性忽略几段话，对琼斯的整体表态有些诧异。

虽说这根已经废了的大腿突然复活他是很高兴没错，不过以琼斯的尿性，这不会是故事里那种开展吧？就是那种，恶役突然示好降低人警惕性，最终只为来票大的，那种剧情？

“你有什么想说的。”阿尔弗雷德非常看不惯这家伙时不时走神到不知道哪个角落的呆傻，在他的小队里，王耀这种货色哪怕背后有亚瑟撑腰，他都早把人踢后勤部门和耕地机一起施肥插土豆苗去了。

“听着王耀。”俊美而张扬的金发青年一扫嬉笑与偏见，面无表情的少尉严肃起来让人本能战栗瑟缩，“现在这个处境，你我都需要坦率一点，如果因为你隐瞒了什么导致严重后果，相信我，需要承受一切的那个人一定不会是我，明白吗？”

王耀回过神，对两人衣服都已扒光的足够“坦诚”现状一时无语。他确实没有隐瞒，因为一切早已有迹可循，不过如果对方视而不见或故意找茬，也不能责备是自己刻意而为吧？

“长官，6小时不够，今晚我们需要过夜。”王耀直白开口，避开了对方陡然尖锐的目光，“如果长官是以刚才的步速来计算，我最多只有一小时能努力保持百米内间距。另外我们现在所处的西岸多生峭壁，随着南下等高线会愈加稠密，加之山谷所聚集的湿气，苔藓也会较为密集。而且……”

王耀抬头遥望晴空，感受着风力的增强：“今天1820左右太阳就会下山，但天气要变了，天黑时间会更早，如果不预留一小时准备过夜场所和物资，只会让情况更糟罢了。”

将视线转回面色阴沉得毫不做作的年轻长官，王耀暗暗叹了口气，还是选择“按要求”实话实话：“我的夜视能力很不好，秋季夜间会有更多大型生物活动……呃，所以，抱歉？长官？”

挑明了人与人之间的差距，王耀也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琼斯一怒之下扔下自己先走一步也不是不行，或许更好。

没有柯克兰家的猜忌和算计，也不需要再小心翼翼面对那个人，盘旋在头顶的精神压力骤然消失，只留下他所熟悉的静谧与安宁，多好。

……可这就是自己希望的吗？一丝一毫都无法长进吗？

——多想也没有意义。

王耀苦笑。

——能做决定的那个人，从来都不是我啊。

“呵，知道了。”沉默并未维持太久，少尉不近人情的嗓音冷冰冰道，“既然方案一不合适，改向5点方向往A4前进，在天黑前找个合适的地点露宿，第二天天亮就出发，12小时内能顺利汇合，这点你总能做到吧。”

“欸？嗯，可以……”

太过顺利的说服成功，不敢置信的人倒成了劝说者。

阿尔弗雷德见对方居然是一脸从未指望的惊讶表情，不禁气极反笑——这家伙，果然是和柯克兰家族有过节吧？脑子里到底都把人想成什么形象！？

分开前亚瑟是指示了“不必着急”，但阿尔弗雷德可不会惯着那不堪大用的废物。

如果王耀像初次见面那样凡事都只会点头应承，他自然乐得清闲，无论发生什么阿尔弗雷德都能轻松应对，而错估自身水平应对不了的人，他可不会给予丁点同情。

可这家伙……果然在关键时刻总是让人扫兴。

不过，仪器丢失设备失灵的情况下，这家伙似乎也有能派上用处的地方。

“怎么，你更喜欢一周后找搜救队来给你安排后事？”

阿尔弗雷德倏地放下腿站起身，让王耀恭谨谦虚的台词都急刹车在喉咙口，只顾得上匆忙扶额扭头。

“不……感谢长官体恤。”

看到些辣眼睛的玩意儿，但不得不佩服，身份脸蛋和那分量，难怪琼斯的桃色新闻从来都没停过。

——但你们前线特种部队都那么野的吗？好好穿衣服啊喂！

王耀闭紧眼狠命擦除了几下视觉记忆，也起身一件件迅速套上衣服。

“接着。”

“嗯？啊啊！”王耀叼着簪子盘发到一半，手忙脚乱避开从天抛下的木棍。

他是有听见背后噼噼啪啪的砍伐声，但只当琼斯是在找东西发小孩脾气，怎么也没法和他在给自己找登山杖这件事扯一起。

“谢、谢谢长官。”

震撼人心的意外接二连三，王耀恍神，第一个想法却是内心如果有天平，他还是觉得柯克兰做的那根能卖出更高价。

不过琼斯的名号也很好用，卖给女性学员应该也会很抢手吧。

——嗯，这次一定要好好保存。

王耀挥了挥登山杖，看着它嘴角不由微微扬起弧度。

——一路上的精神损失费，可就全靠你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