鴿子摸魚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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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要那丑八怪做什么？当沙包？后厨做饭？执务室里还缺个木头摆件？”

阿尔弗雷德一屁股坐下不耐烦地翘起腿，以此表示对兄长言论的不解和不满。

亚瑟开口，对他人往往只是不容辩驳的知会，但对亲近兄弟仍是保留着商量的余地。

“你已经三年级了，早该接手些冲锋前线之外的事务。”男人耐心而温和，“从更早之前，我就建议你要开始物色一些助力，地位性别都不重要，不要仅拘泥于片面的个人喜好，也不要过于专注一方的不足。”

的确是已经听了好几遍类似劝诫的金发大男孩掏掏耳朵，“是是是，道理我都懂，可用之人自然越多越好，也无需太过在意某些让人看不惯的缺点。但王耀？呵呵。”

琼斯神情戏谑，口吻却十分不爽：“我承认他的确在野外找食物和做饭方面独到且出彩。所以我认为，他更适合去搞农业或是派去边远山区做赈济工作。”

而不是，在柯克兰家族继承人的参谋精英名录中占着位置吃白饭。

亚瑟对这极冲的语句不以为恼，只微笑着跳过了对方的质问“所以呢，为何你身边迟迟都没个像样的辅佐？本田伯爵家的独子也没见你委以重任过。”

一丝傲慢而狷狂在那张阳光健气的面容上冷冷掠过：“前线作战可不是那些只会动嘴皮子、一见血肉模糊就腿软的文官该去的地方。我和你不一样，不需要储备和挖掘那么多涉足各领域的潜力人才，而那些恭维谄媚、我稍稍发个脾气就竭尽所能讨好的模样，谁高兴每天看个几百遍啊。”

阿尔弗雷德不屑地耸肩：“想待在我身边，就别一天到晚被威吓下就手忙脚乱，在战场上虽然不要求也做到以一当百，但好歹别拖后腿，少说也要能接下我几招；若是替我打理后方，还要做到谋略有趣战术精彩，样貌合我胃口性格沉稳而不木讷，有分寸看眼色，时不时还把那些高高在上的老古董们气一气……嗯，最低要求先这些吧——是这样的人，我才能安心与之分享我的权力，否则就老老实实听话顺从把嘴巴闭紧，跟在身后听从命令就行，我自然会给予庇护。”

亚瑟平静听完阿尔弗雷德夹杂着火气的絮叨，末了颔首：“比起找幕僚，到敌营里找个对手更能效率满足你的大部分需求。”

“哦~这想想不是更刺激了吗~”被毒舌了一番的少尉咋舌，“所以说，我现在还不需要硬找个看不顺眼的家伙放在身边，本田就行了，话少有眼力，也算给他家老头子一个面子。不过——”

阿尔弗雷德话锋又转了回来，斜懱一眼远处睡得跟个死猪般的废物：“对他，我不赞同。无论是哪里让你觉得他能派上用处，但一个毫无干劲的人……只是在浪费你宝贵的时间。”

亚瑟·柯克兰虽是学生，但要处理的事物早已不再局限于学业和军校内部。此行远离尘嚣隔绝人烟，对他而言仿佛是在进行难得的悠闲度假。

水沸了，亚瑟给弟弟沏了杯茶，自己也端起磕碰得伤痕累累的杯子。

大部分保留下来的炊具属于王耀，但行军在外，不是讲究洁癖的合适场所，并且亚瑟并不介意欣赏见到私人物品被公用时，王耀那纠结且无奈的神情。

“我会考虑。”亚瑟回想那人努力隐藏的表情，不由笑了起来，“至于有没有干劲，端看你如何使用了。”

***

“…………长…………起……………”

……困死了……好吵……

“……学长，起来了……早餐……”

“……耀学长……醒醒……”

是听惯了的、毫无起伏、彬彬有礼的语气。

“……长……出发……”

黑色短发的身影，熟悉的对话，似曾相识的情景。

——耀哥哥，兄长，该起床了。

“嗯……嗯嗯……知道了……乖，乖，就起来……小菊……”

我就再睡一会儿……

“……学长？”

王耀猛地从地上弹起，晕晕乎乎踉跄着找不着方向，脚下被毯子绊倒，视野顿时昏暗明灭天旋地转！

急忙靠住坚实树桩，他抬手狠狠拍了拍脸颊，终于喘着粗气惊魂不定看清了眼前之人。

“中士……早、早安长官……”

自己居然稀里糊涂抬手撸了长官的脑袋！不会被琼斯和柯克兰干掉吧！？

——啊？啊……他们好像不在，幸好幸好。

贺瑞斯·王并未嫌弃地当即梳理发丝，鲜有表情变化的面庞此刻却透出担忧：“学长你没事吗？昨晚为什么不睡帐篷？”

王耀心虚地唔了几声一笔带过新编的理由，后知后觉身体各处的僵硬。

尽管习惯了在并不平整的地面休息，但毕竟是许久以前的事，阿莱西亚的宿舍床铺虽不是奢华的柔软，但也非常贴合人体，能有效缓解一天的训练疲累，差点就把从小过着普通糟糕日子的王耀给惯坏。

不过两天没休息好，就浑身上下都在疼。

而且……

王耀叹了口气。

抱到大腿就高枕无忧，这么多人走来走去自己竟然都没醒。

——这可不是好兆头。

“抱歉长官，劳烦您来叫我，多久要出发？”

天空已经澄澈，树影昭示着现在仍是清晨，王耀甩了甩脑袋皱眉捏了几下鼻梁：“真的十分抱歉，我现在就做早餐。”

“早餐已经准备好了，亚瑟兄长说不用太早叫你。”

王耀活动着肩膀和脖子，闻言石化般怔住。

“早、早餐？谁……谁……”做的？？

贺瑞斯的目光一刻都未离开。

王耀闹脾气怎么也叫不醒的迷糊样子也好，头发乱糟糟惊慌擦着嘴角的狼狈姿态也好，一副命不久矣的绝望神色也好……

这些，恐怕都不会出现在另外两位兄长的眼中。

同样黑发的少年看着对方陷入悲惨想象的模样，心情不怎么道德地愉快起来，“早餐是我做的。”

“哦，哦……”

——还好还好，还好不是另外两位做的，命保住了。

扫了一圈视野所及，两位长官似乎都不在近处。为避免不必要的冲突，王耀麻利打包好行李，跑去近处的水源洗漱完毕后迅速折返，果然还是逃不过三等一的尴尬局面。

“早安，柯克兰上尉，早安，琼斯少尉。”他当做无事发生，而搞得他半夜没法睡觉的罪魁祸首也当做无事发生，于是王耀无视了琼斯少尉不善的眼神，规规矩矩行过礼后，走近了寻找自己能做的活儿。

关乎食物烹调，王耀很乐意揽下这麻烦事，总比死得不明不白好。不过就算今天换王中士掌勺，没由来的，王耀就是不觉得有什么需要担心的地方。

在王耀携带的调味料加持下，中士准备的早餐咸淡适中，焦脆合理，可谓非常美味，令睡眠不足人士都感到十分幸福。

“吃了两天鱼，好腻啊~”

煞风景的抱怨啧啧刺破美好氛围，琼斯拿树枝翻搅着火堆，蓝宝石般璀璨的眼睛却直勾勾不爽地瞪着王耀。

“……”

连那种军粮罐头和压缩食品都有觉悟连吃七天的人，究竟为什么有脸嫌弃新鲜热菜热饭啊？

装傻当没听见，王耀小口品尝着烤鱼，似乎在细数究竟有几根骨头。

为了有尊严地生存，他的确是包揽下了准备和烹调的工作，且早中晚下午茶夜宵都安排得尽可能丰富不重样——这可并不等同于，他还要从食材开始负责接单定制吧？

有什么吃什么，是王耀多年来赖以生存的箴言，如果有什么特别想吃的……看我做什么？自己准备好带过来啊！

“的确，我们现在最易获取的蛋白质仅仅是鱼类，这恐怕对之后要遭遇的种种可能性有不利影响。阿尔弗雷德，你做机关或陷阱的心得如何？”

“后勤部门一直都办事牢靠，帝国军野战部队可没机会做这种麻烦事。”

如果只是琼斯挑食，就算那家伙脱光了表演胸口碎大石，自己恐怕都懒得多看一眼，该吃吃该喝喝，可柯克兰进场来凑热闹，即便只是若有似无的暗示，王耀都不得不思考，为了这根目前还愿意给撸给抱的大腿，是否该主动稍稍迎合下。

——有什么事下命令就行了，为什么偏要别人主动上钩啊！你们贵族很难懂欸！

王耀不由郁结出不忿，越发细致研究起鱼类的肌肉纹理。

隐约察觉到矛头指向，贺瑞斯安静喝着饮料，视线从眉头微蹙目光却一瞬不瞬的某人，转向了老神在在似是随意闲聊的兄长。

亚瑟向他眨了眨眼，下颌轻抬点向那个萎靡不振专心吃鱼的队友。

贺瑞斯明白了兄长的暗示，却有些犹豫。

和自己不同，两位兄长的气场和威势仿佛是与生俱来，让人有着甘愿臣服的悚然。无论王耀是刻意还是真迟钝，如果连兄长们都不能让他有所行动，贺瑞斯并不觉得自己能改变什么。

“嗯……确实是这样，”贺瑞斯顿了下，半是真心地，“淡水鱼有些腥，接连几餐下来是快犯恶心了，我会试着想办法捕猎的。”

尽管实际上他可一点头绪都没有。

王耀心底骂着无法言说的粗口，将钻研完毕的实验对象一点不浪费吃进肚子里。

给自己灌了口去不掉涩味、由蒲公英根所磨成的咖啡，他淡淡抬眼注视着自告奋勇的少年，口吻稀疏平常：“中士，如果不介意，我来打个下手吧，在福利院时稍微有点心得。”

王耀开口的那一刻，贺瑞斯眼眶微微瞠大，全然意想不到竟是自己，会得到回应。

两位兄长其后又说了什么，王耀又回答了什么，他一概都没听见。

第一次有人并非因为家族和兄长的威势而向着自己，这一认知令贺瑞斯内心涌上雀跃，面颊都腾起热意。

纷杂的记忆如潮水迅速蔓延。

那些发现后会刻意避开、但交错后又久久停驻的目光，那些不知不觉不小心多分在自己份额中的食物，那些下意识回护自己的举动和安慰之语……以及仍旧残留在头顶的摩抚……

感觉似乎，并不坏。

***

——好困……该死的柯克兰。

王耀不知道第几次生生压下哈欠，顺便腹诽到处给自己挖坑的长官。

横亘在面前的河流因气象缘故而较之以往更加湍急，沿着河道攀爬行走半天，他们终于定下一处适宜摸索淌过急流的硬岩突出带。

琼斯少尉找了根粗枝冲锋在前探索水下地势，一步一挪示意后面的人踩稳那些他践踏过的滑溜溜石块。

将自己暴露在空旷地域且身处难以迅速反应的危险地带，实属冒险之举。

但或许正因如此，就连袭击者都料想不到这群人那么胆大妄为，白白浪费了一锅端的好机会。

王耀打起精神，就算眼皮已经涩得快打架，也要等渡完河茶歇的时候再趁机睡个五分钟。

——混账柯克兰，今晚就是皇帝亲临也别想阻拦我好好睡觉！

“啪——”

一条鱼横空高弹越出水面冲着脸砸过来，王耀陡然一惊，鞋底倏地一滑——

“喂！”

哗啦一声，王耀甚至来不及出声和挣扎，不可阻挡的力量已卷着他向下游扯去！

“唔！”

冷静点！

王耀被河道的落差冲击呛了好几口水，眼见着视野中的景色飞速向后退去——

冷静点！我会游泳！河水不冷！没有负重！先左脚！再右脚！

无可违抗的自然之力裹挟着他，但王耀迅速找回平衡感，抓住盎然且厚实的绿色浓彩，脑中极快下了判断，在河流拐弯处趁着推力和惯性拼命向侧边划动手臂，瞬间大大缩短了距离。

冷静点，体力还够，还差一点，再加油一把！

“呜哇！”

身后猛地撞来石头般的重量！

没等王耀惊讶，一股坚实的力量已从背后稳稳勒住胸口，瞬间他就像是被绑在飞艇后的气球，全然无处用力，也全然无需用力。

“咳！咳咳！”

宛如被从深海里拖出来的鱼般脱力摔上岸，王耀擦去脸上的水渍拔下发簪散开头发，回身向施救者道谢。

“谢…………呃！？”

“切。”

蓝眸的俊俏青年板着脸，向后抹了一把湿漉漉的金发露出宽阔饱满的额头，眼神睥睨而冷酷。

阿尔弗雷德·F·琼斯移开看垃圾般的目光，从上袋中掏出眼镜戴好，并未收敛起浑身寒意，向着斜对面高坡如微缩模型般的身影打了几个手势。

尽管没磕碰到硬物，但王耀此刻怔忪着爬不起来。

他的确很惊讶会有人跟着跳下来，可更合不拢嘴的是那人竟会是琼斯？？

从第一次见面起，琼斯就是那个……呃，巴不得他……倒霉？……的存在。

如果他因此而掉队，照理说琼斯应该……欣慰？……才对？

王耀泛起同情。

如果这世界上还有谁能让琼斯听话，亚瑟·柯克兰大概算一个。

——柯克兰，连自己兄弟的坑都挖啊……

分散了小队中爆表的战斗力去援护一个基本派不上用场的摸鱼队友，这安排怎么看怎么不合理啊，遇到袭击怎么办？

不过如果是柯克兰，好像也不用太担心他的作战能力？

——柯克兰是不担心，可是我担心啊！

王耀垮起个脸。

他原本还有自己一个人摸回预定集合点的自信，可现在出现个琼斯，他反而担心自己能否平安活着完成课业。

唯一的好消息。

他现在，睡意全无，精神得很。

“站起来，走了。”

“啊？”

阿尔弗雷德俯瞰那副傻愣得让人火大的无知面孔。

“你准备在这里待到来人给你收尸？”隐含着不悦的声线施加着森寒威压。

“要去哪儿？”

王耀像是一无所觉，愣愣地自顾自发问。

冷哼一声，阿尔弗雷德讥嘲：“你看不懂？”

黑发之人纯良地微微侧首。

阿尔弗雷德眯起眼，思索现在就在这里把人做了，该找个什么理由搪塞亚瑟。

说实话他自己也很气恼竟然先反应一步跟着跳进水里。

照理而言，把这家伙从队伍里剔除本该是自己一贯的目标，尤其是在听说亚瑟神志不清想让这家伙吃白饭后。

妄图勾引贺瑞斯，现在又蛊惑了亚瑟。

还真是本事不小。

但再看不顺眼，阿尔弗雷德也不至于真对个弱鸡平民大动干戈。

有失水准，说出去都让人发笑。

既然已经达成一致要小队一同抵达终点，那他也不会中途再改变决意。

贺瑞斯和亚瑟在一起会很安全，最适合拎着这弱者活着汇合的人，就只有自己。

“站起来跟我走，我可没亚瑟那么好说话，如果你路上敢乱废话乱跑动，你等着我怎么收拾你。”

阿尔弗雷德放下狠话，并不是活跃气氛的玩笑。

弱者只要乖乖听话被保护就行了，不需要做多余的事。

“快点，找个地方把衣服都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