鴿子摸魚塘

13

“我不过是个垫底的beta，怎么会有能力为S级alpha提供助力呢？长官您别挖苦我了。”缓过最初高度紧张导致的心跳过速，又被熟悉的茶香所浸润，王耀得以重拾精力面对绵里藏针。

和那一家子同行专程遇险已经很糟糕了，和亚瑟·柯克兰单独坐一起半夜谈心，更是糟糕透顶的画面，最最糟糕的是，眼前这位不是善茬的优质完美好长官，不知为何很明显对自己有了些本不该存在的深交意愿。

而这一切都只会是麻烦。

搜肠刮肚想着对方可能会反感的应对，王耀尝试从小说剧作中汲取经验，心虚讪笑道：“任务中遇到同姓长官，还年少有为前途无量，我没忍住小兴奋了下，或许不自觉殷勤过了头，如果让您不快，我一定注意。”

姓柯克兰的，自是从小见惯了各种离奇的阿谀奉承，以至于王耀在那如常神色中无从得知，自己是否表现出了适度的谄媚，从而触发对方的嫌恶机制，主动保持距离。

不过有了王中士年少时遭遇的那些前车之鉴，想必挺护短的上尉大人也不会喜欢类似存在继续晃荡在眼皮底下，吧？

那双跳动着火焰的眸子笑了笑，抹上橘红的光只轻轻掠过，却似乎勾魂摄魄，王耀也是最近才知道，自己原来对好看的生物那么没有抵抗力。

“贺瑞斯并不会因为外貌或家世而对谁特别优待，他很喜欢你。”

仿佛从天而降十数道惊雷劈在天灵盖上，王耀正欣赏着美色的表情顿时僵住，满脸无所适从。

这家人怎么回事？

琼斯也好柯克兰也好，那些美好而珍贵的、出现在孩子梦想故事中的词汇，在他们嘴里就像不要钱的广告单一样到处能贴。

“……我的、荣幸？中士确实很有爱心，就连我这样的差生都给予热忱的援……”

“而你，也很喜欢他。”柯克兰上尉轻飘飘地笑容得体，丢下又一枚重磅炸弹，“晚饭你把所有烤得完美的食物都优先给了他。”

“我没有！”

堪称恼羞成怒的剧烈反应。

王耀瞬间意识到这点，迅速将杯子摁在大腿上防止自己跳起来跑路，压低声线徒劳挽回，“上尉您多虑了，只是巧合罢了，诸位都是长官，我绝不敢区别对待！”

就算是琼斯，王耀也不会当着所有人的面把烂菜叶盛入他的碗里啊！

“哦？你不喜欢贺瑞斯？他是哪里惹你讨厌了吗？”

好吧。

对着那张笑意盈盈仿若不过无心一问的和善面庞，王耀竭力调整重伤的内息。

不愧是亲兄弟，亚瑟·柯克兰和阿尔弗雷德·F·琼斯在强词夺理、肆意扭曲他人语意的境界上都高超得难分上下。

——所以长官您初次见面时的稳重威严呢？这么玩一个平民beta很开心？莫非这是贵族老爷在野外的夜间消遣吗？

王耀自我定位清晰，知道自己不过是个没怎么见过世面的普通人，若是论心机或套话手腕，如何都玩不过从小浸淫在尔虞我诈、把勾心斗角当饭后甜点的柯克兰家族。

所以最好的解决办法就是远离这样的存在，越远越好。

可偏偏现在是面对面堵着，溜都没地方溜。

黑发青年以最快速度镇压了满腹粗口，直视着对方兴味的目光咬字清晰缓缓平静道：“向独角兽及苍鹰起誓，除敬重、钦佩、服从外，我对诸位长官断无一丝一毫僭越的想法。”

王耀自认为中午被刀抵着的时候已经说得够直白了，要不是因为自己成绩太差被人拿来当棋子用，他是死也不想和这家人有什么交集。姓柯克兰的到底要脸皮厚成什么样子才能如此自恋！

——你那弟弟又有什么好的，非得连我也要惯着他吗！

王耀忍不住腹诽，还掺杂着点咬牙切齿。

“你误会了，王耀。”磁性的嗓音带着安抚，并未看漏对方人偶般暮气沉沉后所泄露的激烈波澜，亚瑟自然而然地略微倾身，不着痕迹缩短了彼此距离，“我其实很高兴。”

“？”

王耀愣愣注视着亚瑟·柯克兰噙着微笑将视线转向火堆，不解对方的思维跳跃。

金色发丝在火舌的拂动中优雅摇曳，男人姿态闲适得好似和朋友闲聊叙旧：“贺瑞斯虽然来往的人不少，交友却十分谨慎，他很喜欢你，而我相信他鉴人的眼光。”

——所以？那又如何？和我有关系？

王耀藏起冷笑，诚惶诚恐道：“我的荣幸，但……”

“我这幺弟一向面冷心热，而我也正是担心他这一点。难得他主动示好，若你也有意同他好好相处，我作为兄长，会非常高兴。”未尽的拒绝拦腰斩断在男人所营造的柔软氛围中，“抱歉有些失态了，我清楚这不是可以强求的事。你可以嘲笑我也不过是个关心则乱的笨蛋兄长。”

一种从未萌生过的愤懑被苦涩所包围，王耀差点要对这令人没眼看的场面大笑出声，却最终只能指节发白，死死扣住凉意透骨的杯具。

他到底，为什么，要半夜在这里听什么，别人家兄友弟恭的美好情谊啊！

还一副就算放低姿态，潜台词依然是他最好感恩戴德接受恩赐的傲慢。

“抱歉让长官失望了，很遗憾我并不是值得中士赋予好感的交友对象。”王耀避开那如梦幻泡影般的温柔目光，轻不可闻自嘲一笑，“中士毕竟还年轻，看走眼也在所难免。”

气弱地眨眨眼，王耀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再度调整自己的视线，含着些歉疚的意味：“我坦白，我有罪。我早已做了些对中士大不敬的事，所以受不起诸位长官的期许。”

“哦？”柯克兰上尉的神情很淡然，就好像被冒犯的人不是他方才口中爱护有加的幺弟，“何事？”

王耀早有心理准备，在和柯克兰打交道的这七天里，自己不可能在近距离、长时间接触中彻底抹杀以往的性情和习惯。

有许多他不愿展现的情况，或早或晚都会被这些朝夕相处的人精们看到眼里。

但从一开始就被亚瑟·柯克兰轻易拿捏住的感觉让他觉得非常、非常不快。

而这一次，这个人又一次精准刺中了他深埋内心又难以自抑的要害，这让他，这让他……

深感自己的无力。

或许柯克兰家族中真的在互相倾轧外存在友爱亲情，但王耀显然不该在应当知晓此事的行列之中。

既然亚瑟·柯克兰想要一个合情合理的真相，那他就给出一个合情合理的真相。至少能让对方安份个几天，犯不着时时刻刻以挖掘自己的内情为乐——他们又不熟，将来也不会有相熟的可能。

只是就他所知，阿尔弗雷德·F·琼斯身边还有和他曾经关系匪浅的那个人侍奉着，就算是编故事，也必须要掌握好度量，免得日后翻车。

王耀有些局促地摩挲着手中的茶杯，这是现在唯一可以依靠的实物：“是……以前的习惯。福利院有许多内向、或者无法表达自己的孩子，而我作为年长的前辈，下意识会多分点注意力给那些生理心理上需要他人介入的孩子们。”

尽管从不避讳，但这些往事终归不是什么愉快的话题。

“很抱歉将王中士和福利院里那些精神状况不太稳定的孩子做类比，我也反省过了这很失礼，如有冒犯，还请长官多担待，实践课结束后，我和各位阁下不会再有其他见面的场合，所以大可放心。”

人类总是有着太过旺盛的好奇心，并自以为交换的真心和过往越多，彼此就会愈加信赖。

王耀对此嗤之以鼻，但必要时刻，他也十分认同这种方式。

从柯克兰脸上自是无法简单窥探到其内心所想，可王耀依旧希望对方能就此接受说辞，省得他再多废心神应付。

“这样。”在王耀印象中应该无法理解底层挣扎的男人沉吟片刻，端凝着自己的目光中并无预想的责备和不满，反是歉然道，“这么多年，那种状况下，你辛苦了。”

阳光之家收养的孩子大多都有些智力和精神上的问题，外人只远远赞扬院长心善，愿意长期供养这些难以找到领养家庭的遗憾个体。

却很少有人会主动走近了看清，那些孩子无一例外都眉眼秀丽，皮囊耐看。

如果，再幸运地分化为一些稀有性别……

王耀并不意外亚瑟·柯克兰对阳光之家内部情形了如指掌。

几年前那件事牵扯太多，甚至好几次他都见到宪兵军官出入调查，而眼前这位毕业后毫无疑问就会直接接管宪兵队中早已着手参与的事务。

只是万万没想到。

从来没有人对他说过的话，会从一个做梦都想不到的人口中听到。

“哈。”王耀失笑，垂首摇了摇头，“辛苦谈不上，惭愧得很，我也不是什么无私奉献的人。只是，有些事都到了眼前，必须有人要去做罢了。”

“话是如此。”亚瑟·柯克兰将手边的柴火掷入火堆，扬起泡沫般的浮光，“不过你也只是个孩子，作为那些人的兄长，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就像不自量力的飞蛾，明知那团耀眼火光是招致毁灭的存在，却还是会因着飞溅而出、星火般的绚烂暖意而不知死活。

——所以这个人才很危险。

王耀叹了口气，竭尽所能让脑海平复至无念无杂。

可是被陨石砸中的湖面，又怎么会在极短时间内消弭一切痕迹呢？

刚刚得到特招名额的时候，福利院剩下的孩子们也都各有去处。

没由来的，王耀极富罪恶感地体会到了何谓如释重负，可又很快陷入了迷茫。

他拒绝了老师、主动回到樊笼的目标已经达成，接下去的路要怎么走，正常的人生是怎样的，他并没有概念。

王耀知道自己一直经历的生活无法算作正常，他身边也鲜少有正常人能参考。

于是他只能照着书上写的那样，努力朝着正常人的正常生活靠拢。

好在阿莱西亚抽签得到的室友是安东尼奥，对方有着优秀良心商人的敏锐和体贴，让刻意避开过多交流的自己感到很自在。

三年一晃而过，王耀渐渐融入了稍显正常的社会，眼见就要开启下一段旅程……

他却出现在了自己眼前。

如果王耀面对的是个符合贵族人设，傲慢蛮横又无耻的社会败类该多好。

就算达不到那种水平，性格多像琼斯一点也可以。

这样，自己就不会在噩梦和美梦的罅隙间来回疲于奔波了。

“嗯嗯，感谢长官体恤，已经都过去了，也感谢长官不追究我的无礼。”

王耀站起身，以明快的语调为休憩划上终结。

有太多事已经习惯了，习惯果然是很难改变的，而他也并不想被人逼着改变。

新的一天即将来临，那就先从远离危险分子开始吧。

“时间差不多了，您早餐有什么想吃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