鴿子摸魚塘

12上

颤抖的视野一片鲜红。

他趴伏在渗出血腥气的粘稠枯叶中，胸口阵阵激痛，刚才被撞飞时一定磕到了骨头。

喀嚓，喀嚓。

一双沾了黑泥的靴子踏着满地落叶一如走着绒毯，毫无芥蒂溅开了殷红。

“小孩子？”

杀气余韵未荡，头顶传来的男声冷得人不住瑟缩。

他从未想过自己已经半大少年，竟还会被像只幼猫般捏着后颈轻松提起，才历经一番生死边缘的惊悚刺激，双脚离地的不安更是让他顾不上痛楚，下意识胡乱踢蹬坚实如磐岩的躯体。

“唔唔！”

男人手中还淌着血迹和兽脂的刀锋一横，堪堪在脖颈沁入寒意，他顿时再也不敢无谋挣扎。

是alpha。

虽然才分化不久，但烙印在基因中的beta天性还是首次直面这不加掩饰的压制，连喘息都犹如是在被恩赐般惶遽。

近在咫尺的男人高大而凌厉，令人印象深刻的暗红色双眼似乎满意了这份识相，轻轻一笑却并未收敛风雪料峭的威压。

“小鬼，这可不是后院小树林，你怎么到这里的，来做什么。”

男人诱哄般揶揄，可他从这关怀的字里行间读出了威胁。

一个少年独自狼狈在深林里，的确很是异常。

可他无法解释。

脑袋一热，谁都没告知，什么也没带，自己就着夜色仓皇扎入福利院后接壤的无垠密林。

跌跌撞撞越闯越深脚下绊倒无数次，缩入树洞紧紧搂抱住冰冷躯体，不断鼓劲熬过了没有热源的可怕黑暗，沿途仅凭着浅薄印象吃些认识的东西果腹……直到被熊袭击又被这个alpha所救，他仍是没有想明白，自己究竟在做什么。

他的表情一定凄惨可怜极了，否则为什么面前这人会忽地柔软下来？

“现在知道怕了？贪玩乱跑迷路的时候怎么不见你吓得像只兔子。”

发色极浅的年轻男子似乎是个猎人，可他疑惑几刀利落结果一头狂暴成熊对猎人而言是否都理所当然。

快失去知觉的双脚一接触到地面就不争气地弯曲瘫坐。

自从被抹去了在系统中的信息，他早早体验了太多人生逆境，愤怒过憎恨过绝望过，但直面濒死的刹那，他才幡然觉悟——自己果然还是想要好好活着，斩断过去的一切，就普普通通地活着。

然而……

“能起来？”

将木柄猎刀拭净收回腰间的皮鞘中，或许是动了恻隐之心的男人敛起尖锐信息素半蹲下身，“你是福利院的孩子吧，我送你回去。”

“不、不要！”

厚实利爪迎面拍击下来时他都没想过示弱，可男人提到的字词却彻底破开郁结心头的恐惧闸门。

手脚并用后退逃开，雾气迅速不可控制地蔓延上眼帘，鼻子一酸热意流淌而下，他终究是丢人地掩面呜咽。

“不要！我不要回去！我不想再去害人了！我不要回去——”

男人的嗤笑在耳鸣中依旧清晰如箭。

“就凭你？”

两条胳膊被单手拽住拉下，模糊的视野被迫面对一张奚落而挖苦的笑脸。

“你才十一、二岁吧，已经分化了？很早啊。”男人将他提拉起来，另一只手快速在身上几处掐捏，惹得哆嗦的眼泪越掉越多，“要肌肉没肌肉，要力气没力气，胆子也不大，不过挺有毅力，就你这样怎么害人，嗯？”

他抽吸几声，扭动身子躲开仍旧在取笑他般乱摸的动作，惴惴愤恨道，“我、我十四岁了！”

男人真心实意感到意外的表情并不让他痛快，总算挣脱了铁钳般的桎梏，几秒前还遏止不住的泪意也神奇地不再是困扰。

“……谢谢，救了我，不过……”他抚住因闹腾而又阵阵生疼的胸口，急急抹了把泪渍，“别管我了。”

只要他不在就好了。

哪怕将来自己一直被得知了真相的负罪感折磨，但以后就不会再有横祸降临到那些无辜的孩子身上了。

“所以，刚才是多管闲事了？”

男人的嘴角维持着亲切的弧度，眼神却如冰锥般扎人。

“小鬼，如果刚才不是恰巧路过，你知道熊最喜欢哪个部位吗？”下颌被五指用力捏住，逼迫着转向一旁如土丘耸立的尸体，“它们厌弃死物，喜欢在猎物活着的时候享用。你看，那爪子只要一根指头就能轻松剖开你的肚子，在你清醒的时候先扯出柔软的肚肠咀嚼，然后鼻子拱进去寻找中意的肝脏，如果你疼得发疯乱踹，它会拧下你的腿，筋骨连着皮，撕拉~一下。喏，就是这里，感受到了吗？届时韧带会牵着血肉，你能清楚明白肉块正一点一点离开自己，接下去是咬气管，还是把眼球拍出来，就要看它的心情了。”

舔舐着耳畔的详实描述在想象力中肆意涂抹，他捂住嘴克制呕吐的冲动，鼻息带着哽咽。

“既然不想活，那我就帮个忙吧，不然放任你在这里，也很快会因伤口感染被循着味来的野兽分食。”男人愉快抽出利刃，在他震颤的瞳孔前挥了挥，“小家伙别担心，我会忠实还原你应得的最后记忆。”

变得猩红的眸光疯狂起来，他甚至来不及产生任何念头，刀尖已对准腹部猛地捅了下来！

“——”

恐惧到极致的尖叫声被封锁在声带中，四肢百骸血液冻结，他石雕般瘫软着感受不到手脚，黑雾最终散去的眼前，是男人轻蔑的不屑。

还……还活着？

“想明白了？还嘴硬吗？”

他无法辨认自己究竟僵硬了多久，又做了什么回应，只看到男人冷峻的表情有些融化。

“乖孩子。”

已经很久没有人把他当个孩子来摸头，随即如软体动物般找不到任何支力点的身体被那双坚实手臂抱了起来，拥入并不如外表那般寒冷的怀抱。

“被人欺负你寻什么死，打回去。”男人笑容中漾着戾气，可他听着这话，并不觉得骇人。

他犹豫探出手，小心翼翼拽了拽那人胸口的衣襟，话到嘴边却一句都问不出。

你是谁，要带我去哪里，你是……坏人吗？

“我改变主意了。”即便抱着一团重物也依旧健步如飞，山林起伏视之如无物，“我这边正好缺个小孩，既然你无处可去，就干脆被我绑架了吧。”

又要被人利用了吗……

安稳的晃动和隐约明灭的阳光令人昏沉，往昔遭遇影影绰绰地浮现。

凡事都会有代价，只是这一次，他无端预感自己会很安全。

坏人的话，就不会救了自己两次了吧？

他闭上眼，放任自己坠入围拢而来的黑甜。

“……听明白了？有人问，你就回答，我是你的……”

——咔嚓。

陡然从浅梦惊醒，王耀猛地弹起身子避入最近的障碍物后屈膝压低，右手条件反射抽刀横在身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