鴿子摸魚塘

03

晨间的薄雾一散而去，预示着今日天空明朗，林中的温度也逐步攀升。

王耀扶着凸出斜坡的树根，半躬着身子竭力调整呼吸。

在柯克兰上尉的安排下，有着丰富野战经验的琼斯少尉作为先锋确保通路并排除沿途障碍，年级虽低但同样经历过战地的王中士负责殿后，而王耀则腆着脸享受和长官同等待遇的被保护位置，专职拖拉团队进度。

“要休息？”从出发到现在每当前方队友开始拉跨，总是选择默默站定等待的王中士终于出声，连问句都不带一点起伏，全然听不出情绪。

王耀闻言惊得挺直腰板迈开腿，一鼓作气拽住干枯藤蔓姿态狼狈攀越斜坡，跪坐在地又是重重喘了几口：“劳烦长官关心，我没问题。”

好像是在对照王耀弱鸡的程度，黑发少年就如平地跨了两步，气都没换一下蹬上半人高的落差，走到面前俯身探手：“能起来？”

眼角余光瞥见大老远外已经等得不耐烦的琼斯少尉扎来快要杀人的眼刀，连续走了近三小时山路已半死不活的F级麻利撑着树干直起身，望向队伍的最前端：“谢谢长官，我可以继续，离既定的休整点不远了。”

朝着转身前还剜了一眼、情绪非常容易辨别的队首虚软踉跄而去，王耀估摸着柯克兰上尉是不是调取了自己的体能成绩，连适宜休整的位置都定得恰到好处，仿佛早已料到作为短板的队友最久能坚持到什么地方。

三年前被彻底划为军事用地的无名之林没有刻意开凿过平整道路，但考虑到安全性和难易度，小队最终敲定基本沿着这条地势复杂迂回但易于徒步的路线行进。

——简单方便，是针对alpha们而言的吧！

气若游丝差点脚滑一路翻滚下河畔碎石堆，王耀庆幸总算全须全尾到达了小队的茶歇地点，刻意不去想这才只是第一顿饭。

“王耀，先坐下休息擦把脸，贺瑞斯，两份A餐两份C餐搭配，准备工作交给你。”

见拉长了好远的队尾终于抵达，柯克兰上尉淡淡吩咐各自行动，不含分毫苛责。

已经搜集来足量干燥柴火布置完长条形篝火，正趴在地上吹气助燃引火物的琼斯少尉尽管没空嘲讽，但王耀用酸软的膝盖骨都能看到那张鄙夷的臭脸。

为了眼睛健康考虑，王耀遵从大佬指令，恹恹地找块高石慢慢坐下揉捏快抽筋的大腿，专心致志看着正在阳光闪耀水波粼粼中，用手腕终端检测仪探查溪流水质的柯克兰上尉。

人美心善好上司。

王耀放空的脑袋飘过这几个字，然后差点被逗笑。

为了不进一步刺激已经对自己十二分有意见的某人，体能不堪的beta赶紧抹了把红彤发热的面庞压下喷笑。

亚瑟·柯克兰那张漂亮得精致的脸，和传统且普遍的健硕体格alpha不同，就算错认为omega也不违和，加上阿尔弗雷德·F·琼斯和贺瑞斯·王，柯克兰家族的alpha们用着先天赐予的绝佳资质，十足擅长地玩着伪装游戏，且颇具效用。

“背包卸下，你也辛苦了。先吃点东西，一会儿开个讨论会。”将净水药剂滴入容器中，上尉熟练迅速处理完净化过滤程序，纤长好看的五指摊开到王耀眼前，和气却不容拒绝，“气温午后会更高，这里很干燥，你需要多补充水分。”

王耀愣愣抬头仰望这根身居高位却偏袒自己的大腿，好半天才像是回魂般解下水壶恭谨呈上：“谢谢长官。”

帝国柯克兰公爵家矜贵的继承人在帮自己灌水壶，还叮嘱要多喝水。

王耀双眼怔忪，沉默凝视着线条优美的水流从一端坠入另一端，思考正常人遇到这种事该是怎样一个反应。

是该惶恐推拒、多表现一些受宠若惊，还是应该大方领受然后开始说些赞美之词？

琼斯会怎么做？安东尼呢？

——对哦，还可以主动把活揽过来表现自己。

恍然大悟得出结果，常人消受不起的服务也已完成，亚瑟·柯克兰应该在沙盘上操纵军队生死的手指甚至帮王耀破旧的水壶拧上了安全扣。

“长官，我来吧。”

还未适应S级队友们的高强度步调，王耀连主动请缨该有的干劲都具现得极其有气无力。

柯克兰上尉虽是威仪沉稳，却仍风度翩翩，露出个恰到好处的微笑，似是赞许又如鼓励，是下属面对长官时期盼见到的那副神情。

吃力提着净水到燃起的火堆边为团队尽义务，王耀自认为刚才那出自己表现得中规中矩没出差错，可琼斯少尉的脸依然黑得要拿他祭刀般。

——是你哥要服务的，我哪里敢拒绝啊！

主动认怂没胆量吼小队里任何一位，早已做好心理建设当杂役角色的F级队员一声不吭，专注认真干活。

王中士很是配合，一边搅拌着颜色看起来就很有能量感的粘稠压缩军粮，一边还问需不需要帮忙。就算军衔高几级，这尊老爱幼的美德着实让人感动。

王耀感慨良多，然后摇摇头拒绝了好意。

反正不管做什么，只要扯上柯克兰上尉，某恋兄癖总会把他当眼中钉，还是别再节外生枝得好。

——唉，就是因为你演都懒得演，所以才姓不了柯克兰啊。

随意腹诽下上官转换了好心情，在这个大腿扎堆的精英队伍王耀插不上话，好在有位优秀的队长把控全局，哪怕自己像王中士一样全程闭口不言，也不会感到气氛僵硬。

“你就吃这么点？”

如果可以，王耀真的很想大声诘问琼斯少尉，他都已经如此乖巧自觉了，为什么还要主动过来找茬？

只是半小时的茶歇休息而已啊少尉！是不是还想换个位置好离上尉更近一点！？这难道是军校霸凌！？

“长官，我已经饱了，您若需要这些都可以给……”

比起真正无奈得想翻白眼的人，琼斯倒率先一步抢夺先机，讥讽扫了眼王耀孝敬过去的复合能量条，脸色一沉，“不要因为吃不下就不吃，你知不知道今天还有多少路要走？已经体力差成这样了还不加紧补充？还是说，行军任务你也要挑食？”

阿尔弗雷德·F·琼斯作为阿莱西亚军校招牌之一的特种作战科学员，更作为柯克兰家族的年轻一辈，连帝国奠基日、皇室庆典和跨年这类短期假日都好几年未曾太平享受，一有机会就被派往坐镇西境的斯科特兄长身边磨炼，无论是运输物资清理盗匪，还是平定自治领叛乱挫败盟国挑衅，他都切身体会野外作战时能量补给的重要性。

阿莱西亚军校配发的训练口粮已算得上对标柯克兰家族麾下军队的水平，略微牺牲口感换取便携性和充足的热量及营养，一个从没上过战场的军校差生居然还敢在这里挑三拣四！吃个饭都搅来搅去满脸的不情愿！

——真上战场恐怕还没等开饭，就已经被炸成灰了吧！

阿尔弗雷德面对他人总是灿烂满溢的双眼在镜片后闪着寒光。

“吃不下，也要给我吃下去，如果因为你体力不支影响进程，你大可试试我会怎么单独教导你。”

话说到这个份上，没等当事人之一有反应，身旁的柯克兰上尉放下喝干的咖啡杯起身，轻轻拍了拍王耀的肩膀，随后走向一旁的树丛抬头搜寻起什么。

明白大腿中的大腿在这件事上并没有向着自己，王耀权当这是长官在关心下属，懒得再解释人与人之间的生理差异。

”是的长官，我会谨记在心。“

阿尔弗雷德监督着篝火之后郑重吞咽口粮的高年级学长，并没有因为对方的顺从而满意。

从第一次见面起到现在，数小时的观察中，王耀就仿佛一具空壳。

哪怕是厉声呵责施压，那人的表情里仍旧什么都没有。

没有新兵的不服气和委屈，也没有老鸟的满不在乎阳奉阴违，只是略显疲惫地遵照指示，说一下动一步。

——这种人当初到底怎么得到特招名额的？做慈善也不是这么搞的！

琼斯少尉深感一拳打在棉花上，眼前的差生身材干瘦显得弱不禁风还丑，加之这副鬼样子，更是光看着就无名火起。

“长官，我来吧。”

总算一口一口干完香气浓郁口感粗糙的粮块，王耀难得机灵一回，揽过所有刻了名字的合金炊具到河滩边洗刷，顺便帮助消化。

“贺瑞斯，别动。”

阿尔弗雷德抬脚挑散了火堆，单手扣住水桶边缘在余烬上方一倾，冷冷阻截住幼弟掠往河边的目光。

“我知道你看到弱者总是忍不住想帮忙，但哥哥也给你点建议，虽然轻松惬意，但也别一天到晚只和弱太多的人混在一起。”

金发少尉的靴子踹灭湿黏草灰下的星火，嘴角勾起讥诮弧度：“那些家伙因为你的善心，往往没多久就忘了自己的斤两，还没受够教训吗？”

“帮他，就是在帮整个队伍，仅此而已。”

面无表情地直视兄长阴沉的蓝眼睛，贺瑞斯脑子里装的全是王耀一次次无视、拒绝他好意的模样，而这意外地让一直以来都会得到他人积极反馈的贵族少年有些受伤。

贺瑞斯不开口，没人会了解最队尾发生的情况，阿尔弗雷德看了眼那人头发盘起而露出的脆弱后颈，“你自己掌握分寸就行。如果那丑八怪胆敢以同一个姓氏为由蹬鼻子上脸和你称兄道弟，亚瑟和我都不会坐视不管。”

从树林里砍了根粗细合适的树枝，亚瑟·柯克兰重新落座削剪打磨着，对此番言论不过是沉默地予以肯定。

王耀抱满滴着水的炊具回到队伍，刚将器皿一件件擦干净，就听上尉传唤：“王耀，来试试这个。”

就算看一眼都能猜到是这么回事，但当长官真的为了自己特意斫枝做了根登山杖时，王耀还是很难把握正常人该有的表情和台词。

“怎么？不满意？”

阿尔弗雷德双手抱胸，十分不爽那男人不但没有赶紧道谢，甚至还皱了皱眉。

“谢谢长官。”

王耀忽略了噪音，消去情绪低垂下目光，走上前拿过选材加工都极具水准的木棍打量，心里已盘算起是不是可以等实践课结束拿去卖，这可是S级alpha亚瑟·柯克兰开过光的登山杖啊。

——啊，刚才是不是应该单膝跪地，双手摊开高举过头比较好？

大喇喇直接单手随便接了木棍，王耀在身侧如有实质的刺痛里意识到了不敬之处。

“长度如何，再削短一些？”

柯克兰挥了挥手中做过黑色磷化处理的猎刀，没有怪罪的意思，王耀也就从善如流：“正合适，很好用，非常喜欢，长官费心了。”

剔干净血槽中的木屑，擦拭着黑色刀刃的队长闻言微微一哂：“这里的路比预想的复杂，你的负担是有些重了。这样，你将罐头和燃料块等重物都交给阿尔弗雷德和贺瑞斯，只要负责炊具毛毯和你自己的防水斗篷就好。”

王耀俯视着柯克兰上尉坦诚关切且不容辩驳的身姿。

明辨是非，赏罚分明，且有威权震慑，言行举止挑不出丝毫差错，在行军中还关爱麾下，思虑周全……

若是普通平民，在战场上被这样一位身份高贵的优秀上位者关怀备至，要如何才能回报礼遇呢？

——还真只有以死报答君恩了啊。

叹服于亚瑟·柯克兰臻至一定境界的笼络手段，挠挠面颊，虽然被拿捏的是至关重要的粮食，但并没有选择权的beta干脆愉快躺平：“非常感谢长官体恤，一切听从指挥。”

或许是休憩得当，又或许是装备和负重有所改善，下午的行进速度相对顺利起来。

当小队不断根据终端地图校准路线抵达下一个预定休整点时，虽然王耀还是脚步虚得飘起来般，但至少队伍的间距已经不会再超过20米以上。

沿着琼斯少尉做了标记、极尽可能平坦的山林路径小心拄着手杖穿梭，王耀气喘吁吁一步步踩着软绵绵的绿茵，十分佩服几位长官就算只看语焉不详的简陋地图，也能定下这么一处风景如画的休整点。

这一次没再挑剔beta的体能，两位尉官已经卸下行囊，准备搭建简易的休整设施，而身后的王中士也照例关照了下“放慢节奏也无妨”，先行一步上前着手帮忙。

得益于干燥的空气，尽管气息惴惴心跳加速，但也没到让人湿汗淋漓的窘迫样。王耀遮住阳光抬头看了看身后成包合之势的灰白岩壁，又扫了一圈尽收眼底的郊野溪景——如果不是在军事禁区内，这里还真是个野餐的好地方。

王耀吸了吸隐约的花香和叮咚作响的流水凉意，有了些回到熟悉环境的真实感。

变得轻快的腿才刚刚迈出两步，王耀捏紧木棍，猛地意识到违和感来自何处，眼见王中士正要向河边走近：“等一下！那里——”

异变陡生！

哗啦的激浪打破了山野平静，从河里凭空飞出个全副武装的黑影，一秒不浪费地向众人发射出钩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