鴿子摸魚塘

“安东尼，这个你收好，如果近几天我遭遇不测，你就……”

“停停停。”清晨体训回来冲过澡，安东尼奥·费尔南德斯·卡里埃多熟练地系着领带，侧过头对室友满脸严肃的请求哭笑不得，“不过是个实践课，还‘狗屎运’抽到了柯克兰家的俩小子，怎么还没开始就要给我遗书了？”

王耀保持着双手递送纸张的姿势，沉静面庞上没有一丝被这笑话逗乐的迹象。

“遗书现在还不至于”，黑发室友认真反驳，顿了顿继续道，“这几天万一我有什么扭伤脚折了胳膊或者昏迷不醒的意外，请你第一时间先去学生事务部帮我申请协调小组调换，要是错过截止时间，我就只能明年专门重修了。我的毕业证和铁饭碗可全靠你了啊好兄弟！”

科学技术高速发展到今天，人类仍对不远的过去有着莫名怀旧，好比终端转账眨眼间能完成，但纸质货币和卡介质依然流通，于是军校中正式文书必须书面提交似乎也不是什么难以接受的扭捏作风。

“你都这么拜托了，我又哪里能推拒？”

安东尼奥用一贯的微笑掩盖喟叹，束紧腰带整理好校服衣领，转身应下室友在旁人看来太过滑稽的请求。

若非他这般三年同室相处，又有多少人会不被那身制服所欺骗呢？

阿莱西亚军校新生不分身份评级，一律会在设施最为简陋的旧宿舍生活整年，就连室友都是毫不容情地随机分配。

入学第一天就得知室友是年级倒数的F级，安东尼奥倒是没有天崩地裂的情绪波动。

在阿莱西亚倒数的人，拿到整个帝国依旧是平均水准之上，端看每个人的心理承受。

商界名门的费尔南德斯少爷健谈豁达为人可靠，和同样热衷于在校内广交朋友的阿尔弗雷德·F·琼斯不同，如果说琼斯是周末酒吧夜场和着聒噪节奏亮瞎人眼的舞台灯球，那安东尼奥更类似于冬日暖洋洋的午后阳光。

褐发alpha原本以为要面对室友一入学就排行末尾所产生的负面情绪和焦躁不安，可房门开启彼此简短介绍后，安东尼奥宽心于对方是个性情随和举止沉稳的清秀beta，却又不解王耀成绩差得都要穿特殊制服、但那异常淡定仿佛与己无关的泰然从何而来。

一年过得很快，从二年级起，总体评级在A和S的学生可以入住内庭独立套间，而搬入新宿舍区的其他学生也能够在室友相处不合时申请调换。

安东尼奥有家世有实力，在旁人眼中这可怜的优等生终于摆脱了丢人现眼评级没有丝毫起色的F级室友。

可出人意料，费尔南德斯并未搬入内庭也未更换同居人，依旧和一年数次考试但一次也没脱下F级工装的差生住在热水澡只在底楼浴室供应的外庭宿舍区。

关于是王耀利用安东尼奥好心肠还是安东尼奥太善良不忍心看同学被孤立的说法一直都争不出个高下，考虑到没人见过安东尼奥和王耀一起去食堂或外出，大家最后默认了第二种情形，却依旧替他忿忿不平。

私下的传言安东尼奥即便有所察觉也不过一笑置之，但当受邀参加开学前派对，酒酣耳热之际有人嚷嚷着替他委屈时，褐发青年微醺的温和面容露出一抹感激的和善，而后将手中的鸡尾酒杯不轻不重置于吧台双臂抱胸，橄榄绿色的双瞳噙满盈盈笑意。

“谢谢大家的好意。我室友人不错，各位别因为一些误会为难他，无论是口头上，还是行动上，算是给我一个面子，好不好？”

哪怕没有释放信息素，在座也没有人能承受着alpha的气场开口说“不好”。

瑟瑟发抖顿时酒醒的众多同级生陡然意识到，平易近人又热心如安东尼奥，也是个有脾气的alpha，而且出于某些大家心知肚明的缘由，得罪了这位，绝对会对以后三年的军校生活造成极大不便。

一个带不动的F级差生罢了，难道安东尼奥自己搞不定、需要他们邀功般出些馊主意吗？

此后两年来，众人只知道安东尼奥的室友一直没换，至于那位的具体情况，则再无人有兴趣关心。

军校里形单影只的透明人上午没课，此刻把人生大事托付给万能的帝国好室友，卷回毯子里看安东尼奥忙里忙外消磨时间。

王耀有五成把握，自己会在集合前发生点什么意外。

一直窝在寝室等到点可以是可以，但恐怕也无法阻止宿舍门口突发点什么恶性斗殴事件然后破门而入把自己也卷进去。

对某些人来说，为了达成目的，方法总比困难多。

于是王耀该吃吃，该喝喝，该做的准备也一丝不落，包括以防万一的那份申请书，和拜托安东尼奥找门路去获取的那件物品。

踏着夜色抵达集合地点、小队一路无话被送至帝都郊野密林边缘的那一刻，王耀感受着熹微薄雾中露水的寒意，久违地错愕了一把。

——怪不好意思的，好像是把柯克兰家的人都妖魔化了啊，还是说……

“傻站在那里干什么，快点过来检查完行李准备出发了。”

连名字都不愿意叫，阿尔弗雷德·F·琼斯以直白的厌嫌表情打断了王耀仿佛还没睡醒的迷糊状态。

“是，长官。”

从远处的另一位金发alpha身上收回目光，王耀边走近正在检查装备是否违禁的教官们，边打量要朝夕相处七天七夜的精英队友们。

深更半夜搭坐军校专车时，踩点达人王耀顶着如刀割般的尖锐视线敬过礼就直往最后排落座，黑漆漆的也看不清同车是人是鬼。

眼下东方一点点亮起，方便王耀重新看个仔细——果然都是一条条粗壮的大腿。

阿莱西亚军校的学生制服有别，但野战服倒都是一个款式，只在细节处体现各自评级。

两位正式授衔的尉官身姿挺拔仪态傲然，站在那儿不动都是经受战场洗练过的军人风貌。哪怕吊儿郎当如琼斯少尉，换上这身橄榄色迷彩野战服也不会被误认为玩战地模拟游戏的富家少爷，倒像极了货真价实的兵痞，还是很能找茬的那种。

而入学不久的王中士也似乎早已习惯这身装扮，面孔虽然青稚，举手投足却并无生疏，一派绝对能在恶劣战场活到最后的坚定从容。

王耀低头自审，一样的服装，只有他穿出弱不禁风的炮灰样。

——问题不大，本来就是奔着后勤文职岗位去的。

一秒说服自己，王耀将战斗背包递给教官，解下腰间佩戴的短柄格斗刀和急救包。

琼斯吹了声口哨，丝毫没有隔阂地靠了过来，眼睛死死盯着某物亮起蔚蓝的激赏：“这刀工艺真不错，整块木制刀柄现在不多见了。问谁借来的？”

“谢谢长官。”王耀眼皮都没抬，却挪开一小步拉开距离，迅速将检查完毕的短刀收回皮鞘中，“是私人物品。”

少尉被干巴巴的谢意和防贼般的反应呛到，笑容僵在脸上。

不用柯克兰上尉嘱托，阿尔弗雷德也知道同在一个队伍里七天七夜，团队气氛不能太糟。

但对一个集合最后一秒才姗姗出现、长官活跃气氛他泼冷水、比贺瑞斯还缺乏面部表情、能力上完全是拖人后腿的蠢货队友——

阿尔弗雷德狰狞瞪着闪去一边整理背包的背影，顺了顺堵在喉咙口的一把火气。

“冷静，冷静，这家伙是个F级，正因为是这种德性所以才是F级。”

要不是看在自家老哥的面子上，要不是这并非前线，阿尔弗雷德早就拎着那家伙衣领摁进水池教导面对上级该如何做人了！

“还把头发团起来插根金属棍，是嫌弃脖子不够容易被拧断吗！”

贺瑞斯无言旁观自家兄长兼长官以alpha能捕捉到的轻声啐责，心底泛起一丝对王耀的复杂同情。

阿莱西亚军校对军校生的着装要求有着极高标准，但对发型只标注了整洁这一规定，女性学员大多留着长发，男性也不少。

虽然堕落至F级的学生已经无人会在意其装扮，但王耀特意把平日扎成束的长发盘起，是不是也表现出他对实践课的重视呢？

似乎是基于一种“不爱说话同盟”的惺惺相惜，贺瑞斯对这位仿佛局外人一般处境的队友起了些许在意。

集体向着致以祝福后登车退场的教官礼毕，三个alpha和一个beta的小队实践考核也即将开始。

“诸位，在踏入这军事禁地之前，我想再重申一次，我们四人是一个团队，这七天彼此会共同进退。实践活动尽管内容简单，但期望诸位互相帮衬，尤其不要产生怠慢之心，若是在战场上，稍有大意便会产生不可挽回的后果，还请谨记在心。”

柯克兰上尉磁性的嗓音不紧不慢，略带深意的视线在王耀和阿尔弗雷德之间来回逡巡。

明白作为队长的兄长主要是在警告自己，金发少尉在正式出发前最后冲被针对的那位翻了个不服气的白眼，立正敬礼答话一气呵成，迅速切换心无旁骛的战斗模式。

“是，长官。”

王耀也放下手，虽然非常意外有柯克兰这根大腿中的大腿罩，但自己也同时被以“上尉特殊照顾”的名义推向“惹毛琼斯少尉”的深渊。

忽地王耀觉得自己就像是尴尬夹在一对争吵夫妻中间的倒霉蛋，甚至还有被当成第三者的危险。

现在对上尉表示出任何亲切都会遭致暴躁少尉的非难，物理上的那种。

耳朵灌入和自己没多大关系的任务分配，王耀右手习惯性摸上一直陪伴自己的格斗刀，祈祷这七天能够顺利平稳什么事都不发生地渡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