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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拾伍】
一个时代落下了帷幕。
亚瑟·柯克兰扣上武装带,轻轻抚平橄榄绿军装的衣襟,倏地回味起在怀特岛伴着女王弥留之际,如出一辙的惆怅。
他从未料想过自己会换下那身夺目如火,转而让朴素暗淡的卡其色充斥眼帘。
绚烂的红色,曾是大英帝国军人渗入内心的骄傲与归属,褒奖与炫耀。
然而时光更迭匆匆。
这气势逼人的猩红,有一日竟会在丛林战役中,轻巧绽放出一朵朵绝望的血花。
亚瑟不得不以那近十万条人命的代价作为警醒。
他觑着镜中随意搭在椅背上的旧衣,任凭艳丽的红灼痛眼角。
在地球对面亦是有过一人,合衬着这烈焰般的丹朱。
强汉的旌旗,盛唐的霓裳,甚至是,他不久前在同一座园林投下的又一炬膏油。
炽暖热烈的色彩,总令他不觉皱眉陷入沉思。
迷茫,纠结,切齿,无奈……
凉了一杯又一杯红茶。
恍惚间又是数年春秋。
直到彼岸遥远的王朝覆灭,清国的名字成为历史,亚瑟都没再听到关于那人一星半点的消息。
王耀失踪了,抑或是再也撑不住了。
毕竟东方都城已然破败,而四分五裂的局势下,硝烟与鲜血不断,古老的文化更是被他们这些异族人冲击掠夺得支离破碎。
他和乔治曾经的憧憬与念想,是否也会随着那个人的消失一同,就此湮灭在洪流之中?
大英帝国每每触及猜想的边缘,便会喉咙干渴,双目胀痛酸涩。
他收回了意图探究的手。
他无法预估的事情太多。
就像亚瑟也从未料想过,仅是十多年,亚历山德丽娜的一堆子孙居然会在世界各行其是,争名夺利打成一团。
世界,变得令人惊恐。
四个世纪以来,亚瑟·柯克兰从贫弱偏远的角落一路航行至掌管海上霸权的巅峰。
他已可将自己骄傲地置于世界地图的中心。
而这一切随着时势的变迁,再度诡谲莫测。
马汉的海权论在美利坚发出一声清脆鸣响,却飓风一般雷霆席卷了欧洲,哪怕是陆地性国家的德意志与奥匈帝国也不例外。甚至大英帝国皇家海军一手教导出的日本舰队,也将之奉为圭臬,谨记在心。
跌落海洋王座的下场,葡萄牙和西班牙就是最有力的明证。
但掌控大海,也已无法确保他维持世界的影响力。
残酷的军备竞争悄声迅猛升温。
亚瑟与弗朗西斯互不退让拼命建造具有杀伤力的新舰船力求超越对方,激烈程度甚至到了船只刚一下水就已过时的地步。
无休无止的技术比拼。
他正得意于自己略胜一筹,可人类的素质,却远远赶不及新兴发明。
战舰为木制时,海军是铁打的。
而战舰是铁打时,海军却成了一堆木头。
更令他糟心的是,大英帝国,已不再是世界上唯一的现代化工业强国。
亚瑟·柯克兰殚心竭虑在中亚全力部署,谨慎堤防着一切来自西伯利亚的寒冬凛风,可意想不到的是,变故竟来自他认为已经在军备竞争中击败的贝什米特兄弟。
奥匈帝国皇储遇刺时,亚瑟正与皇家海军一道应邀赴基尔参加轻松愉悦的帆船周。
热闹欢腾的比赛,彻夜不休的晚会,烟酒美色,似乎每一个英国军官都与德国的成了朋友,每一个德国女人都爱上了调情来访的英国客人。
亚瑟明面上纵情享受着这样的氛围,一转身却肃穆下达指令,要求穷尽一切可能,去攫取任何关于德意志帝国舰船技术与水平的情报。
贝什米特兄弟自然是不可能一无所知。
但那有什么关系?
这就是他们的生存之道。
端看谁能笑到最后。
萨拉热窝事发两天后,德意志海军热情送上旗语向他们告别。
——今天是朋友,明天还是朋友,永远都是朋友。
毫无疑问,这样的承诺,只会令他们彼此由衷在心底嗤笑。
哪有国家会存在友谊?
究竟是谁会傻得相信这样的蠢话?
从最初的记事起,他们就挣扎在谎言阴谋与杀戮中。
背叛、倒戈与暗杀,从来都是家常便饭。
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恒的利益。
果不其然,不出六周,“永远的朋友”就开始翻脸你死我活。
抛弃了光荣孤立的亚瑟·柯克兰先和奥地利——德意志“忠实的好朋友”结盟,见情形不妙又改与老对手弗朗西斯和解,为了最终的胜利,他甚至可以摒弃前嫌、同最大的威胁布拉金斯基携手。
欧洲诸国间的秘密协定签署与撕毁都毫无压力,就像是孩童耍弄不甚在意的玩具。
——友情这种鬼话,下地狱去吧!
亚瑟习惯了战争,这些年尤其如此。
拥有四分之一财政经费的皇家海军,本该是他的王牌与荣光,然而却一再令他失望。
日德兰海战中那些现代化的威武巨怪,却连无线电都不得使用,仍然坚持在一堆浓烟中用信号旗传递不清不楚的讯息。
不过一个晚上,他就损失了三艘战列巡洋舰,换取的,却只是对方一艘的沉没。
费舍花了三十年为这终将到来的一天苦心筹备,可是这份期待却被轻易辜负了。
大英帝国还是摘下了胜果,以极其惨烈的代价。
拥有七海霸权的男子孤身一人凝驻于朴茨茅斯的海军圣殿,环顾着头顶百多年前所有辉煌伟大的胜利时刻,舌尖的苦涩不断涌现难以吞咽。
日不落帝国独霸海上的魔咒被破除了。
水下和空中,新的武器开启了新的战场。
而因战争所欠下的巨额债款,也使他无法再如曾经那般恣意供养这支全球最大的舰队。
在光鲜体面表象下清醒感知着日落迫近的滋味,竟是这样令人憎恶难堪,心绪难平。
当年冒险奔放、将非洲地图空白填补的勇气,当年扬帆远行、冲向未知的坚定,仿佛都已在帝国臣民对帝国本身的厌恶和惶恐中,成了遥远的记忆。
——究竟是因为什么,会有不满?
亚瑟信手拉开座椅颓然脱力,疲倦地将脸掩入掌心。
——如果不是上帝的眷顾,如果不是皇室的荣威显耀,如果不是我……这些人根本就无法在整个世界成为一等公民不是么!
可是那些再也不会调转船头的移民,带着满面怨怼,大多驶向了美利坚。
那个与帝国格格不入全然相左,又盎然蓬勃的新大陆。
对比着欧洲大陆战后凋零瓦解的君主制,对岸联邦的繁荣讽刺得像是狠狠砸在心口的尖锤。
亚瑟陪伴着的君主们从来无法像弗朗西斯的太阳王那样,能有豪迈说出“朕即国家”的底气,反而因与议会冲突,被砍头废黜过几个。
纵然如此,他仍是无法接受所谓的共和、仍是无法忍受粗俗肮脏的下层民众在他面前肆意喧闹的粗鄙景象!
蠢蠢欲动的工人阶级,闹哄哄的激进共产党人,他怎能容许这些人主宰他今后的命运!
“若君主制被废……”
弗朗西斯的境况已经看得他忍无可忍,如果沦落到与布拉金斯基一样的下场……
亚瑟内心恶毒地发咒:还不如再来一场全国范围的黑死病!
柔缓而沉重的力道落在肩头。
“请抬起头来,阁下。您可是帝国的荣耀。”少言寡语又刻板严肃的男人沙哑轻声道,“吾等汉诺威家族虽来自日耳曼,但我们绝非外国人。”
虚挡着的手被坚定裹入退伍海员的掌心中。
亚瑟·柯克兰的王单膝跪在他的身前,一贯不苟言笑、甚至不愿成为国王的男人眼中有着不同往昔的坚毅。
“若是因为我们的德裔姓氏让您感到不安,让那些叫嚣着‘德国该死’‘战争该死’、连腊肠犬都厌弃的帝国子民忧虑骚动,那我将声明放弃所有德意志头衔,并将家族姓氏从萨克森-科堡改为温莎。”
征服者威廉的温莎城堡,英国王室的起源之地。
没有比这更绝妙地道的大英帝国皇族姓氏。
疲累的绿眸中微微闪烁,在弗雷德里克自印度加冕典礼归来后,亚瑟第一次仔细打量这名变得些微苍老的人类。
手上的热度并不温暖,甚至是冰凉的。
“我也……会说服国会撤销庇护沙皇的决定。”
大英帝国启唇,开阖半晌才找到音调:“他,他是你的表弟,你们的关系一直很好不是么?少时在庄园,侍从几乎都分不出你们二人。”
两张相似面孔的男人们盛装并肩而立,这张照片被珍重地摆在壁炉上,足见重视。
而放弃庇护逃难中的尼古拉二世,那人会迎来什么结局,不言而喻。
“德皇也是我的表兄。”男人僵硬地说着,一眨不眨的眼睛像是嵌着的两颗宝石,冷峭得令人胆战心惊,“给予他庇护,会给您带来不快与麻烦,说不定也会将我送上断头台。那么……”
亚瑟闭起了眼。
有时候人类的残忍与绝情,比之他们,更为淋漓尽致。
“阁下。”那声音低低唤着,掺杂着柔情,“这王位并非我所期盼,我也无法像祖母那样为您增添新的疆域。可是我这一生,仍将全心全意奉献给您,为您保全帝国的光耀。”
“我会参观工厂农场安抚民众,我会走访殖民地走近所有帝国的领民,我会将自己的财产向国库捐赠,而梅也会一同投身慈善事业,我的孩子们也将进入军队服役。我们都会竭尽所能改善王室与平民的关系,为了达成您的期望。”
“你要走入人群中……”
亚瑟干巴巴地笑了一声。
“这和那些乱糟糟的革命者所要的,有何区别?”
他的王出身高贵神授君权,现在却要被逼着不分高低贵贱,与凡人混作一堆。
拢着五指的手稍作用力,以表姿态。
“请您宽心。我虽走出宫殿,但帝国君主应有的威仪与骄傲,我与我的家族,不会有片刻淡忘。”
男人的声音煽动极了。
亚瑟从不知晓,恪守陈规坚守铁律的弗雷德里克,也有着这样雄辩的口才。
他笑出了声。
无可奈何地。
一个时代,毕竟已经落下了帷幕。
但他还有机会夺回凌驾所有人的地位。
巴黎就是为他准备好的舞台。
每一个国家都在蠢蠢欲动。
计算着能从重新分配的世界格局中攫取到多少利益。
某种意义上,不分胜者和败者。
奥匈帝国没有输,他们到底击败了塞尔维亚;德意志也没有输,他们总算搞垮了俄罗斯帝国。
各为其利,只是赢的形式不同。
就像四百年前西班牙与葡萄牙在教皇主持下分配已知与未知世界一样的实质,不过是主宰者变为了英法美。
有权瓜分世界的,始终是强者。
弱者,毫无权利可言。
又有谁会询问被分配者的意见?
To the victor, the spoils.
The familiar old story.
亚瑟·柯克兰坐在至高席位上,百无聊赖地望着会议室来往人群走个小神。
不同的民族,不同的人种,却是同样的着装打扮。
西方的文化,西方的传统,西方的服饰,西方的信仰,西方的语言……
就连中国代表与日本代表等东方民族也不能免俗,换上一身洋服修剪头发,用流利的英语法语同他人交流着。
在这个会场,外貌无法更改,但看来所有人的过去,就像是被舍弃了一般,又像是从未存在过。
全球已由他们盎格鲁撒克逊后裔来统治。
——啊啊,的确。
亚瑟半眯起眼,有些沉闷不悦地回想起很久以前明艳烈火中,那人讥嘲的话语。
——这个世界,有些无趣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