鴿子摸魚塘

10

——故意的吧，一定是故意的吧！

不知多少小时未间断翻山越岭，失去了本该拍卖出千金价值的手杖，王耀气若游丝两腿虚浮颤抖，恨不得抱紧每一棵途径的树干谁也别想拉开。

琼斯这个开道的先锋丝毫没有顾及后续同伴的意思，自顾自只管蹦跶着往前冲，哪里地形折腾人就朝哪里上，而柯克兰也并无异议，饭后散步般闲然自得。

只留下王耀一人像是古代被马拖着游街的罪人，亦步亦趋扯带着向前。

脑中刷新了大腿们的黑心坏水程度，正当王耀几乎两眼发黑，天籁般的指令终于如天神玉音下达人间。

“阿尔弗雷德，确保水源，稍事休息。”

话音甫落王耀瞬间瘫软张开双臂搂紧最近一棵树，一如失散多年的钱包再也不想放开，惹得身后尽责紧跟的王中士都难得一惊，面无表情地担忧道：“……还好吗？”

恹恹地点了点头，也不管微小幅度是否明确表达了意思，总之王耀并不想消耗无谓的体力。

阿尔弗雷德站在土丘下清澈平静的水塘边，意识到自己比设想的还要无语。

的确，行进速度和节奏因某些缘由有刻意操纵的意味，但无论王耀其他事上藏着多少隐瞒和阴谋，体能方面，真的是……

好菜。

伪装都没可能的菜。

——就算beta的体能平均线下调30%，那家伙都够不到标准吧？！

全然没有曾经战场上将嘴硬敌人揍得满地找牙的痛快爽利感，阿尔弗雷德越发觉得不管自己压了王耀多少头，光是看着那家伙在视野里晃荡，无名光火的烦躁就会迅速滋生。

对着这么点运动量就像死尸般趴在树上的无能废柴翻了个白眼，阿尔弗雷德拧开水壶，蹲下身将注意力投射至野外生存的重要资源。

尽管知晓下一个溪流交汇点的大致距离和方位，然而出于警惕及应对可能的意外，但凡遇见干净的水源都必不可错过，可惜终端上的水质检测仪目前失灵，净水剂也留存不多，不然判断是否可以直接饮用是极其简单的步骤。

——不是活水，但没有青苔和明显的浮游生物，就算有杂质，alpha的体质也扛得住，到了晚上再收集下露水做凝结水就好。

“……长官……”

宛如洞窟地底封印的冤魂在低吟。

王耀自己都被这提不起气力的干哑吓到，却仍是维持着软体动物的无骨姿态反常开口，疲惫双眸涣散无神俯视着静谧的林中洼地。

“……建议，不要取，这里的……水……”

阿尔弗雷德半蹲在地，即使处于地理上的下风，却依旧讥哨倨傲：“如果你担心细菌和尘土，煮开就不再是问题——还是说军粮你吃不惯，连水都要喝过滤了几层的？”

真是好大讲究，作风比三公爵和皇室都气派。

冷哼一声，阿尔弗雷德将未尽的话语咽下，算作不给兄长添乱的点数。

为了不让自己一屁股坐下再也爬不起来，王耀耗费大量意志确保至少双脚仍踩实在地面，所幸唯一的行囊不再由自己背负，倒也算减了压力，但这并不代表现在还有吵架的余裕。

况且为啥要理会孩子气的幼稚挑衅呢？哪怕这小鬼来自柯克兰家族，也没道理一定要硬着头皮恭维做戏吧。

“岂敢……”王耀扒拉了两下防止继续往下滑，为了保障左右于他人之手的自己的小命，即便受到非难，该说的他还是得说，不然波及己身，真是死不瞑目，“可这水潭，被污染了……”

虚弱不堪、事不关己的声线与攸关性命的内容截然相反。

诚然王耀如同某种生物般倚在树上的姿势很滑稽，但三人均立时面容严肃，齐刷刷看向他。

“哦？”测量定位中的柯克兰上尉闻言，折返细看了这爿岁月静好的池水，“怎么说？”

并不介意自己被当做珍禽以炽烈的（凶恶）眼神瞩目，早在出发前王耀就有所觉悟——为了活下去，为了毕业证，有些事装不得傻。

眼见身份高贵、前线经历丰富的队友们都摸不明现状，王耀无意识喃喃脱口而出：“……帝国万岁，皇帝陛下万岁……”

王中士古怪且惊悚地看着他，上前预备帮助学长好好休息——王耀现在看起来非常神志不清。

被关爱精神状况的人有气无力动了动手腕，暗暗叹气。

壮哉我帝国军，各种装备真是恨不得武装到牙齿，可一旦脱离了那些死物，居然连琼斯都那么没常识吗……难怪对方要先从干扰粒子开始。

很想哀叹自己是不是抱错了大腿，可现在后悔也太迟，只能一起捆绑在一条船上。

“这池塘……周围，没有正常的，绿植……是化学物，污染……”

被高强度行进闹腾得气都喘不顺，王耀吐字跟交代遗言似的，但亚瑟和阿尔弗雷德无法简单一笑而过。

兄弟二人目光交汇刹那，阿尔弗雷德以指沾水，迅速舔了一口。

王耀哽了一口气。

他不能理解，但并不受震撼，只觉得琼斯指不定有什么大病。

不过作为基因优异强健如打不死小强的alpha，这点剂量应该死不了人。

“呸。”

琼斯面色阴沉地直起身，咕噜一口喝下余量不多的净水，漱了漱口吐出：“无异味，但有灼烧感。”

王耀估摸着要结束逗留，尽管万般不舍，仍是颤颤巍巍同手同脚努力从树干剥离。

贺瑞斯箭步伸手，稳住了脚下一软行将跪拜的身体。

“谢、谢长官……”

王耀霜打茄子般的面色，只此一刻没有推拒开好意给予帮助的手臂，待视线随着耷拉的脑袋回复水平，并不意外再度面对琼斯少尉阴翳的怒火。

踉跄后退一步，王耀连忙拉开和年少上官的距离以示清白，转头无奈望向相对可靠又理智的大腿头目。

“报告上尉，整备完毕，我可以再次出发了。”

空气就如同隔壁的死水一般凝重。

所以……不接着走吗？

王耀瞅见柯克兰上尉注视自己的眼神也渐渐肃穆深沉，直想倒头就地先睡一觉。

——不是吧，又要来审讯？所以说当贵族有什么好，成天疑神疑鬼饭都吃不下啊！那你们慢慢商量罪名，我能先躺平吗？

已经面色黯淡的人像是又被撒了一捧骨灰，有干脆破罐子破摔的倾向，亚瑟·柯克兰从这不加掩饰的变化中读懂了自己此时太为直白的神情，不过眨眼瞬息已经恢复成往日外界熟悉的稳妥仪态。

“做得很好。”上尉优美唇形开阖间竟是不吝的赞扬，“多亏有你，王耀。”

人长得好看就是有优势啊，夸人效果翻倍，骂人也甘之如饴。

王耀稍稍讶异方才一瞬爆发的飘然感，可一想到同样是这个容姿精致的美人能笑着抹杀威胁毫不手软，顿时七魂六魄速度归位。

“报告长官，福利院冬季河道时常断流，又没有余钱配备仪器，所以我们郊野山民才能摸索一二规律。”

无论对方内心如何揣摩，以防万一王耀还是给了合情合理的理由，但他十分怀疑这些皇庭内的大人们能否理解，同样是帝都地界内，生活条件也是会天差地别的。

好在柯克兰上尉只是但笑不语，并未来些虚与委蛇的同情与安慰，也没有深究的意思。

王耀只是陈述了一个事实，他从不因在福利院的那段经历而感到羞愧，毕竟造成一切的责任并不在他。

亚瑟·柯克兰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问，反倒是比偶尔出没的有钱参观人员表现得更让王耀感到好受些。

站着发了一会儿呆，忽地一只手掌在眼前挥了挥，“回神。”

瞥见已经候在土坡上侧身不耐烦等待的琼斯少尉，王耀醒悟到小队即将再次徒步。

“抱歉，我这就跟上。”

数小时前刚刚被上级批评过走神的坏毛病，现在当场故犯，柯克兰上尉却只是挑了挑厚重的眉毛，眼神促狭：“第一天的确有些不习惯，不过马上就要到扎营地点了，再一会儿就好——你能坚持吗？”

他有选择权吗？

王耀不自觉将目光扫过方才重点注意到的角落，那处隐约散露着小型食草动物的径迹，而时不时听见的清脆鸟鸣也证实了柯克兰上尉他们的决策英明。

离河流或湖泊很近了。

“一切听从指挥。”

王耀打起精神，就算说不能也不会有人背他爬山，还是多积攒点力气应付琼斯的刁难为好。

相当意外的，这段2公里左右的路程琼斯带得慢慢吞吞。

像被家长削过一样。

王耀偷偷在琼斯和柯克兰之间来回观察，并不见两人的互动中有所龃龉，应该不是被柯克兰上尉私下里强硬授意走慢点的样子。

会让队伍速度变慢，唯一的可能就是为了迁就能力不足的beta，但王耀并不能认为琼斯这唯我独尊的主会甘愿自降身段迎合弱者，即便柯克兰强加，必然也会闹腾好一会儿。

这反常……莫非是，大的要来了？

王耀站在溪边盯着浅水中游曳自在的小鱼，并不担心开阔的疏林区域会藏匿敌人。

他被分配的任务是在附近找些可以食用的果实，而柯克兰上尉如此吩咐时，还特意带上一句“相信你的经验和判断”，让王耀有种眼睁睁看着手里摸爽的鱼被人没收的沉痛感。

“真是麻烦啊……”

“麻烦什么？鱼都不会抓吗？”背后突然阴恻恻传来琼斯少尉催命般薄凉的话语，王耀一惊回神，待看清对方手上拿着的东西，更是语塞尴尬。

而琼斯少尉则是坦坦荡荡，若无其事地拆开了安全套。

虽然听闻其人平素的开放作风，但未料到连实践都还没开始，他就已经想着结束后的放松消遣，甚至随身携带些不可描述的物件。

王耀默默扭过头，极力将思考方向转变为安全套的一些野外生存推荐用法上，其中就有防水和储水功能。在丢失了大部分行李的现在，拿出这道具，合情合理，灵活变通，非常恰当。

阿尔弗雷德心情本是糟糕，但留意到王耀像个没见过世面的傻子般怔忪，甚至还面颊飞红，没由来的，覆盖在思绪上的阴云被这意外反应给吹散了些。

“怎么，从来没见过？分你一个也无妨，我随身带了一打。”

阿尔弗雷德福至心灵，悟到些找回场子的门道。

王耀咳嗽一声，默默将腿转向别的方向预备跑路：“多谢美意，但不用了少尉，如果是原本的用途，的确是和我无缘的东西。”

毕业证没拿，工作没稳定，他没有那些世俗的欲望。

“哦~”阿尔弗雷德咧嘴灿烂纯真一笑，如果不是被针对了一整天还几乎快送命，王耀都差点要被这丰神俊朗的笑颜给闪花眼，“所以你喜欢被内射？”

闭上眼抿紧唇深深吸气，王耀不理解为什么两人会突然变成这种，好到能彼此开黄腔的关系。

“少尉您忙，我还有上尉交代的活儿。”

“承认了？”

王耀快步转身的背影突然一个踉跄，只迅速回头比了个中指，然后一溜烟跑没了影。

虽然可以不花丁点力气就追上去治对方个不敬长官之罪，但看在耳朵都红了的逗趣场面份上，阿尔弗雷德大度地放过他这么一回。

“什么脾气很好，这不是明明很差吗？还很低俗。”

一贯童心未泯的金发青年耸了耸肩，这么一打岔反而帮助他调整好了心境。

他对刚才的事还有些郁结，可不得不同意，无论缘由是什么，如果不是王耀一眼看出问题，阿尔弗雷德自己乃至他关爱的兄弟们都会受到敌人乐意见到的负面影响。

如果王耀在这契合的环境中能派上点作用，那他会重新评估能适用的场合。

只是对方那种软硬不吃的性格和时常在神游的习惯，委实让人把握不透在想什么。

好在……

“嗯，行吧，也不完全是个空壳。”

这才第一天，时间还多得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