鴿子摸魚塘

陸

【陆】

 

——这家伙，为什么在这里。

京城的夏日总是如此闷浊，但比起新德里黏糊的湿意，还是要好上太多。

亚瑟·柯克兰挑起厚重的眉毛，顿住意图解开领口的动作，连杀气腾腾的步伐也一并下意识停止。

自堆叠湖石后沿青板曲桥踱步而来的高大男子有着珀金色的浅发，在绿叶缝隙间漏下的炽日中斑斑驳驳闪着银光。

那家伙的前任皇帝甚是热衷华丽，军装呢料色彩鲜艳、袖口条带缀满珠宝不说，就连镶边纽扣都镀着真金。这哪里是去上战场，简直就是跑去沙龙勾搭贵妇的行头。

亚瑟自然是出言嘲讽过，对方也没客气，恶毒地祝福他一身刺目艳红早日在阵地上被当成活靶子。

你来我往，自然双方都没让对方心里舒坦。

英国人内心不屑不快，沉默注视着那头北极熊颀长魁梧的身躯如血山一般缓缓迫近。

“日安，不列颠帝国。”分明凶残到冷酷，却有着无辜而绵软的声线，仿佛真如细雪一样天真无邪。

如果，那身好像移动金山的制服上没有溅满殷红，甚至金色穗带及白色围巾还滴着血水的话。

这条幽径通往哪里，那些还未干涸的鲜血属于谁，不言而喻。

亚瑟微抬下颌，即便身形差异无可避免，却依旧可以表现得傲慢之极。

“下午好，俄罗斯帝国。”

有人将手伸向了属于他的东西。

刚沉淀下的杀心在深处沸腾，亚瑟及时克制住了翻涌的情绪，并不欲多做停留。他们两人之间并无太多共同话题，甚至相看两厌已久，他想对方也一定感同身受。

然而伊万·布拉金斯基今天转了性子一般，心情格外明媚。

“亚历山德丽娜还好吗？你看，时间过得真快，一眨眼，尼古拉耶维奇也当上皇帝了呢。虽然他闭口不说，但我看得出，他很怀念过去的日子，人类真是喜欢念旧呢，啊~不过我们好像差不多，不是么。”

英俄矛盾颇深，他们之间的芥蒂绝非一日之寒，哪怕是大英帝国尊贵无上的女王陛下，也只能在这份世仇面前让步。

亚瑟回以虚假得自己都看不下去的假笑：“怎么？手下败将特意来动我的人，有让你怀念起些什么吗？”

“手下败将？”紫罗兰色的眸子没有怒意，反而沾着未知世事的讶异，“呵呵，这次在克里米亚算你运气好，但你若再多派几个绅·士·军·官，我或许能有机会多欣赏几遍……巴拉克拉瓦山谷表演的愚蠢自杀行为呢。”

伊万抬手整了整脖颈间在夏日显得格外突兀的缠裹，含着微笑的挑衅一丝一缕袭上面前矮于自己的老对手，“另外，这里并不是你的殖民地，而小耀，本来就不是你一个人的。”

甜腻到恶心的称谓让亚瑟几乎忍不住背脊窜上一个激灵。

而俄罗斯人显然并没有漏掉这一刹那，笑容在白净的面容上扩大：“时代变了好多呢，小耀家没有军工，甚至连工业都没有，不是谁都可以蹂躏他吗？你看，现在我和小耀共管着一块土地，马上就快成为一家人了呢。”

金发男子扫了眼咫尺的刺目红色，反唇相讥：“那还真是，相当粗暴的一家人呐。”

“自然是比不得你绅士，用花朵就近乎灭了小耀家的人种。”伊万低眸略略沉醉于浸润在手套上的热意，倾泻出喑哑病态的愉悦笑声，“我从以前起就一直渴望着他的血，早在蒙古帝国时代，我就一直喜欢着浑身浴血的他，比起被蒙古先生搂在怀里宠爱的样子，我更喜欢他在战场上厮杀的模样呢，但果然……还是小耀的血最温暖了，万尼亚最喜欢了。”

往昔的记忆太为深刻，以至于今日重逢，他在四目相对的一瞬间就恍若又回到了从前。

一模一样啊，真是一点没变。

即使被扣住要害压在身下，即使毫无胜算可言，可是那双漂亮的眼睛和幼时在围困的城楼下窥见的毫无二致。

坚毅，不屈，唯有鲜血能让它们染上热度勾动涟漪。

热烈的，滚烫的，让他安心的温度。

亚瑟耐着性子，并不打算和疯子一起不正常，凉凉道：“那还真不好意思，在我眼里，他一直都是站都站不起来的废人样。”

挺拔的北方人闻言一愣，骤然单手掩面仰天大笑，丁点不在乎血污擦上脸庞。

聒噪的蝉鸣被惊得戛然而止，亚瑟·柯克兰换了个轻松的姿势双臂抱胸，冷眼相向。

“啊啊，柯克兰，我有点佩服你了，你居然会和小耀走得那么近。”血色残痕蹭上发丝双颊，给那张看来无害的脸平添几许邪肆。

“你嫉妒？”

他在清国夺取的利益让整个欧洲眼红，伊万·布拉金斯基充其量不过是蠢蠢欲动的其中一员罢了。

令人意外的，擅长用柔软作为伪装的男人切实表露出了同情。

“柯克兰，我若是你，绝不会同小耀如此……‘亲密’。”

亚瑟看着他，并不作声。

“万尼亚可不会忘记呢，小耀曾经可是让金国完颜家的人都争着纷纷改汉姓穿他家的衣服，让蒙古帝国都差点因为汉化和他的四个宗族决裂反目。”

这对亚瑟来说倒是挺新鲜的故事。

王耀是断然不会同他闲话这些，不，甚至连说话都懒得和他说。

他们之间所剩下的，已经没有言语。

只有掠夺与侵占，单纯的、单方面的发泄。

但无所谓。

亚瑟事不关己地思忖。

过去怎么都好，他现在还不是在自己的掌控中翻不出花样。

俄罗斯人仍是痴迷地继续。

“更早以前，他便是能让匈奴——我们所惧怕的上帝之鞭的先祖，都老老实实在边境安定种地的可怕存在呢，”纯粹的紫眸后折射出毒蛇般的幸灾乐祸，“毕竟小耀他，最擅长从内部瓦解吞噬别人了呢。万尼亚有点期待了，你会被变成什么样子呢？啊啊，想必你已经被影响了，毕竟你家的饭，做得太难吃了呀。”

“说完了？”亚瑟·柯克兰斜唇冷哼，神情倨傲不可一世，“王耀他已经废了，早就没了那个本事。而我，大英帝国，也不是那些没见过世面的乡巴佬，就连罗马帝国，我都不放在眼里。”

他是大英帝国，毫无疑问的王者。

他的版图遍布全球，让太阳都永远不落。被影响？开什么玩笑。纵然王耀曾与罗马帝国相提并论，然而如今也不过是个被关在狭小院落里、被局限在手心里赏玩、被愚昧人类拖累得只能任凭宰割的存在。

就算出了些让人不快的粤贼，又能扑腾多久！

伊万状似清白可怜地歪了歪头，糯糯的声线中伏着危险：“嗯~有意思。我们——你，我，以及他们，我们的文明都起源于古希腊，随后被罗马帝国继承。柯克兰，你在两百年前还不过是个落魄得只能捞鱼的穷酸小家伙，现在倒是敢和罗马帝国叫板了吗？”

“强者得到一切。”

亚瑟果断嗤笑出声，迈动步子。

大热天的，他宁愿对着那人的一脸嫌恶爱理不理，也不想同这神经病一起穿着厚实军装在阳光下曝晒。

“第三罗马，你可别搞错了，我从来都对你们抢破头的罗马帝国继承人名号毫无兴趣，那是因为我——是注定要超越罗马帝国的存在。”

罗马帝国早就亡了。

他早就不在了！

“罗马帝国所没有建立的秩序，那个男人所没有征服的土地，他所不及的军事力量，现在，唯有我做到了！不是你们这些所谓的罗马帝国正统继承人，不是你的罗曼诺夫家族！”

规制着大半个世界的青年自信洋溢，话语铿锵。

是啊，他有着最先进的工业，有着最发达的科学，他可以自由在殖民地上开采所需要的任何原材料，将自己的风俗习惯律法规章推广到地球任何一个角落。

他早就已经超越了罗马帝国。

亚瑟无声而轻狂地绽开唇角笑意。

即便慢慢克制成了一个绅士，他仍不曾淡忘片刻，自己身为大海掠夺者的血性。

“布拉金斯基，你不过是在西方捞不到好处，转而到王耀这里来捡些边角料罢了。”他不紧不慢，掠过面色阴郁的北方蛮族，笔直向前不再回头，“守着昔日荣光逐渐毁灭……希望你不要同他落得一样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