鴿子摸魚塘

第三部分

【？？？？？】

 

亚瑟不靠谱的亲戚之一，弗朗西斯曾经真诚地嫉妒过。

“就凭你这脸这家世，想上谁都没难度。哎呀呀~要不是小亚瑟是个书呆子，情人早就不知道换了几百轮了吧。”

此时此刻，并不是书呆子、只是个单纯优等生的亚瑟很想随手抄起板砖厚的八块腹肌粉红心合集砸到那胡子色鬼脸上。

——没难度你妹！情人没有几百轮！好人卡倒收了几百张！而且天杀的发卡人都是同一个！每次卡上名字却都不一样！

不过当然啦，以考试成绩立誓，亚瑟其实也不是那么期待能从某个持续发卡的家伙那里收到点不一样的东西。

——哼！应该是根本不在乎才是！

手中演算不停的少年鼻端溢出一声轻嗤。

音调正落，宛如一曲幽怨的二重奏，背后某个墙角低低的呜咽应声而起，像是暴风中压抑的悲鸣，盘旋而上，愈渐清晰。

曾经心里满满只有考试的亚瑟恍惚了一下。

——啊，已经是这个时候了吗……

书写的手顿住，四十五度仰起的俊脸滑过一丝伤感。

——应该是到第六章或第七章了吧。话说他今天看的哪本？

金发少年指间的笔轻轻戳着纸张，肃穆地陷入沉思。

——是男主的母亲棒打鸳鸯？男女因绯闻误会被迫分开？哦，也有可能是女主濒死渣男却仍在逍遥，又或许是带着未出生孩子的正室被小三上位扫地出门什么的……

房间主人觑了眼时钟，同时耳中的哭泣声越来越没了收敛。

——再过十分钟，就该烧水了啊。

亚瑟淡定地规划着。

——这样等他看完，正好下午茶。

点了点头，少年无比满意自己对时间掌控的日渐熟练。

自从灵机一动把王耀拐来个人学习室，已经过去近一个月了。

虽然并不是每天都在放课后和王耀孤男寡男共处一室，但总体相遇的概率不低。

就算是王耀非法闯入然后扬长而去的日子，亚瑟也能每天享用到留在桌上的精致茶点。

有机会不断品尝堪比星级酒店品质的美食固然很好，只不过呢……

淅淅沥沥的抽噎直灌脑海，亚瑟下意识滑动喉结浮想出一些画面，又马上嫌弃地撇了撇嘴。

——哼，只不过是吵闹可以顺便帮我提升一下在干扰环境中的专注度罢了！才不是觉得那个不良头目哭起来的样子和声音很可爱呢！也才不想每天都听见呢！

无声咋咋舌建设完心理，亚瑟又不免又有些小得意。

和他共处一室的那个人，不是在校园里被一群小弟恭敬围着，似乎每个人都崇拜得不得了的威风霸道。

也不是班里娇羞女生口中那个，在遗憾小卖部特色面包卖完时，用完美抛物线将东西抛入少女怀中然后冷冷一瞥转身离去的帅气高冷。

更不是收拾骚扰本校学生的混混时，随便拿起一根树枝都能把人漂亮揍到哭爹喊娘再也不敢路过方圆五里的流氓中的大美人流氓……

亚瑟搁下笔，推开再也做不下去的作业。

视野所及，本该单调简洁的学习室，不知不觉已摆满了各种品味奇特的怪诞玩意儿。

比如那个笑容诡异却深得王耀宠幸，甚至会扑上去没形象不停埋脸蹭来蹭去的猫头抱枕。

又比如在书桌醒目位置，抬头就能和自己四目相对，据说能招来好（厄）运的太阳能摇头Mick Mouse。

就连家传古董的蓝玫瑰杯组和材质粗糙上色随意的蓝胖子脑袋马克杯肩并肩排放在一起，亚瑟也已经没有怨言，甚至还觉得色调异常河蟹有爱【。

毕竟，这是只有亚瑟·柯克兰见过的王耀。

——嗯哼~

靠倒在椅背上把动人啜泣声当背景音乐的金发学霸放任自己骄傲。

稍后擦干眼泪和他一起喝茶的王耀总是特别容易套话。

就好像偷尝烈酒又轻易醉倒的孩子那样毫无防备。

模糊了性别的黑发美人仍旧残红的眼角泛着水痕，用优美嗓音娓娓赞颂着GITTY与粉红腹肌大神的容颜，竟可以让表面如古井般波澜不动的贵族后裔手动将考试那边的秤盘送上天。

——果然是对这张脸没办法啊，尤其是含着泪光的委屈模样。

令亚瑟更为快意的是，他清楚自己在王耀心目中的地位。

面对百人群架也拳头丁点不软的大佬，却是个不敢让弟妹知道兴趣爱好的一家之长。

“啊？因为，因为……让梅梅看、看见的话，她、她、她会……硬推荐给我看两个男人的故事啊！”

那一天，那一刻，表现得如峭壁一样笔直的亚瑟·柯克兰内心出现了波动。

碎裂的那种。

王耀红着脸为难的样子更诱人了，可曾经唯有对学业倾注一腔心血的亚瑟只觉得内心阴云密布。

没注意到任何不对劲的王耀稀里哗啦地自顾自解释。

“我我我我我我比较喜欢虐心啊！尤其是粉红太太的花式虐法！我我我我我我不喜欢虐身和多人啊！！”

“……”

——好像知道了你们家一些很不得了的事情……

默默为素昧相识的王家妹妹竖起大拇指，亚瑟同时也诚意感慨这和送黄瓜如出一辙的跳脱思维及作风，果然是王家人。

“其实也不是那么糟糕啦。”因为内心波动冲击而把垂直峭壁贯穿出一弯圆弧的亚瑟一本正经如是安慰着，“并不都是SM和群P的设定。”

你切身体验一下就知道了。

金发少年咳嗽几声，掩去了叽叽咕咕。

那一刻，那一天，先前由于排队借阅言情小说的学生人数太多，导致不得不艰苦和人抢书进而对学校图书馆藏书学术性、纯洁性产生质疑的亚瑟顿时萌生了忏悔之心。

——怀疑您的决策真对不起啊校长先生。现在让您批准入库一些每本十万字左右、以生动剧情浅显阐述男男现象的研究性书籍，不知道还来得及吗？

捏着又一张新出炉好人卡的亚瑟·柯克兰长叹着，认真思索起可行性。

就目前而言，持卡数量稳定更新的柯克兰小少爷还未实现此等大计。

细致洗完蓝胖子在茶巾上擦净双手的校园老大掏出墨镜戴上，今天也是要准点赴约带领小弟坐镇一方。

“真令人揪心啊，”醇酒似的绵滑低吟着，挟带着暧昧与清傲，“看起来，明天你是要独守空屋了，眉毛同学。”

正品着茶目送他整装的亚瑟差点没一口呛到。

眉毛同学急切着起身刚要开口，王耀修长食指已抵上弧线饱满的水润菱唇。

笑意诡谲。

“信我，自然，我会小心不让人看见的。”

说罢便谨慎开启一线门缝，而后纤瘦身形如鬼魅一般闪了出去，徒留下房间主人止不住半面痉挛。

——给我回来！好好说话！！

亚瑟气得眉毛打结吼都吼不出声。

他才不在乎会不会被人知道！

他在乎的是！

——这种好像我在和有妇之夫偷情一样的对话是什么鬼！

什！么！鬼！！！

 

【。】

 

亚瑟·柯克兰，作为一个除了眉毛之外受到上天绝对眷顾的存在，早已习惯了他人落在身上的炙热目光。

他天生活在别人的瞩目之下，从小到大，羡慕的，嫉恨的，崇拜的，爱慕的……

均已化为日常生活中微不足道的街景。

但最近似乎哪里有些不一样。

团簇在周遭的视线仍旧火辣辣，不过较之以往，感觉起来更像是……

同情？

亚瑟皱了皱眉头，待看过去，那里盯着自己的学生立马纷纷掉头，凝望天空，俯瞰大地。

天气一派晴朗，绿草油亮一片。

忙着暑假校际活动统筹的总负责人没心思理会，照旧以优雅的仪态昂扬阔步在偌大校园到处赶场。

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暗含着深意的刺痛感也越来越强。

即便如此，习以为常的亚瑟也不屑放在心上。

让他困惑不解的，倒是家中成员的一反常态。

在外度假的母亲突然折回家中逮着机会就搂抱住他欲言又止神情期艾。

严格要求子女的父亲大人早餐期间居然放下报纸，开金口僵硬地问他是否要出去走走，劳逸结合。

别说在世界各地散着的兄长们同一时间齐聚冷清大宅、还用些低俗的礼物快把他砸死，就连一直没事会来找茬解压的斯科特都将近一周没来搞事，甚至允许他进厨房……

所有的所有都透着诡异。

他可没漏看家里人看着自己的眼神。

忧虑，痛心，和同情。

白日要忙着假期学校活动安排，晚上也不能放松复习考试，疲惫极了的亚瑟忍不住向苍天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没想到自己大半夜下楼去书房找些资料都会撞见母亲哭倒在不住安慰她的父亲怀中，低声反复悲鸣着“我可怜的孩子”。

再结合最近大家的反常……

——难道我……这是……得了……绝、症！？

…………

………

……

…

会这么相信。

才，有，鬼。

——我可不是王耀那个狗血小说看多了的家伙啊，这种事哪有可能。

亚瑟的心中毫无波动，只是想揍人。

鉴于家中排行最小，从幼时起不管父母还是兄长，都将他当作是可以逗弄和哄骗的对象。

穿女装，化浓妆，拙劣模仿以至让人笑到腹肌抽搐什么的……年幼无知的自己开智后猛然意识到哪里不对，从此以后一心一意爱上学习，沉浸知识的海洋，用高冷明确表态，再也不要理会这些不靠谱的衣冠禽兽。

看来家里人又心照不宣玩起了什么整人游戏，而他，年龄上都可以合法开房的亚瑟·柯克兰，当然绝对不会又一次傻傻上当。

况且他可没时间用来浪费关心这些。

为了要好好守住图书馆个（爱）室（巢）的使用权，哪怕毫无悬念，亚瑟也要拼尽全力。

——才不是为了和王耀独处一室，只是为了那些好吃的点心而已！

许久没去学习室，亚瑟今日得空正带着些小期待甩上书包阖上锁柜，导师写满忧心惆怅的老脸鬼魅地出现在背后。

见识过各种风浪的亚瑟稳住了自己面部表情和心底的不得体言辞，微笑着礼貌开启了对话。

一番嘘寒问暖，导师总算扯了扯脸皮，生硬地切入了正题。

“这几天，压力很大吧？”

——？

亚瑟仰起头，期望用调整姿势来让自己看智障的眼神没那么明显。

被施加了百分百迷惑效果的导师见状，顿时进入了自带柔光模式，慈祥爱怜地将手搭上迷茫少年的肩头，轻缓的声线像是抚慰着受惊的幼兽般。

“没事的，放松一些，离升学考试还早，而且你是那么优秀。”

——？？

被贴上标签的羔羊眼角有些抽筋，却无法阻止照入眸中的神圣光芒愈加夺目，让人无法逼视。

“有烦恼的时候，来找老师，或是朋友、家人都可以，千万不要独自强忍着。你不是一个人，我们都会在你身边帮助你、爱护你，你绝对不会被抛弃的。没有过不去的槛，也没有战胜不了的困难，相信老师、相信家人，我们一直都在你左右，所以……”

——？？？

肩膀上的温热大掌压了压，截断了亚瑟的莫名其妙神情恍惚。

年长者充满和蔼温暖的面庞传递着鼓舞与包容。

“所以，别一个人在图书馆孤独地哭得那么伤心了。”

——！！！

 

王耀。

这个名字曾让亚瑟·柯克兰辗转反侧，现如今，也在他的齿间反复研磨。

站在教学楼天台的围栏边缘，感受着吹拂耳畔发丝的疾风，亚瑟第一次察觉到，原来他专注学习了那么久的校园，竟然是这样的恢弘与生机盎然。

训练时高喊着的口号，击球瞬间产生的金属鸣响，猛然爆发的雀跃欢呼，甚至是路过楼下的人们口中絮絮叨叨却欢快舒畅的词句。

——这里居然是如此热闹，世界，可真美好啊。

曾经德行兼备作为完美楷模的学年首席怔怔俯视着脚下，尔后缓缓闭目昂首苍穹。

一天天焦灼起来的阳光落在身上，驱散不去透彻心扉的寒意。

从今往后，当人们介绍起亚瑟·柯克兰，除了他的家族头衔与他所取得的个人荣誉，无可避免的上流社会风俗使然，如影随形地、他都会被冠上一些别样的描述与称号。

举个栗子。

“那个高中时代在图书馆学习室因为承受不住压力幽怨哭嚎精神分裂的柯克兰家小儿子”……

之类的。

苍天明鉴，他无处伸冤。

毕竟，要不是王耀做好吃的点心给他！要不是王耀偶尔还会做好吃的盒饭给他——

……好吧，这个锅，他还是会背。

看在那张脸的份上。

也看在“王耀”这整个人的份上。

亚瑟缓缓抬起摊开的双掌，将脸深深埋入其中，身体在气流涌动中微微颤抖起来。

少年因愁绪而急速消瘦下来的躯体在高空的凉寒侵扰中巍然屹立，却也战栗得渐趋厉害。

好似纯金的短发从指缝间漏出，在漫漫呼啸中夹杂着细弱的激喘。

初时浅显，不觉渐渐粗重起来。

“呵……”

并未被完全覆盖住的唇角勾起了弧度。

——你在我面前，倒是哭得矜持啊，王耀。

“呵……呵呵呵……”颤动不止的阴森随着肩头上下的颠簸倾吐，宛如禁锢经年的凶兽，终于撕裂了闸笼。

“你要负责啊，王耀。”

裹满蜜糖的昵语低喃，再度俯览光明世界的翠绿眸子中却有着化不开的深邃黑暗。

——你这么爱哭，恰巧我也这么中意你哭泣的样子，不如……

“换个场所，尽情地，哭给我看吧。”

 

=完=

 

【！】